悠悠见南山

　　小小的厨房里，很快便弥漫开白米粥质朴而温暖的香气，如同最熨帖的安抚，悄然驱散着昨夜残留的酒意与尴尬。陈悠背对着客厅，站在灶台前，用一只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逐渐变得粘稠的米粥，氤氲的热气熏蒸着她的脸颊，带来微潮的暖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拥有实质的温度，始终沉稳地、不容忽视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她没有回头，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手下搅拌的动作却愈发显得从容，仿佛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清晨。

　　速冻包子在蒸锅里渐渐变得蓬松柔软，散发出面食特有的甜香。她将简单的早餐端到那张兼作书桌和饭桌的小巧圆桌上——两碗晶莹的白粥，一碟嫩黄的蒸蛋，还有几个胖乎乎的豆沙包。

　　“条件有限，许总别嫌弃。”陈悠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语气尽量自然，却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她想知道，这个习惯了精致生活的男人，会如何对待这顿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早餐。

　　许南山没有立刻动筷。他低头看着面前那碗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粥，米粒几乎煮化，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他的目光在那片升腾的雾气中停留了片刻，然后拿起她递过来的白瓷勺，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即便是喝一碗最简单的白粥，也像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粥很烫，他微微蹙了下眉，但随即，那蹙起的眉头便缓缓舒展开来。他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只是又舀起一勺，这一次，速度明显快了些许。

　　陈悠看着他一勺接一勺，安静而专注地吃着那碗寡淡的白粥，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他没有去碰那个看起来更诱人的豆沙包，只是就着那碟同样简单的蒸蛋，将一碗粥喝得见了底。

　　“还要吗？”陈悠轻声问，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无声的接纳轻轻触动。

　　许南山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他抬眼看她，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清朗了些：“够了，很好。” 顿了顿，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真实的缓和，“胃里舒服了很多。”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陈悠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她低下头，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而温暖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愈发清晰的鸟鸣。这一刻，仿佛昨晚所有的慌乱、挣扎与暧昧，都被这晨光与粥香温柔地涤荡，沉淀为一种更深层的、心照不宣的亲近。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满室的温馨。

　　陈悠的手机在沙发角落急促地震动着，屏幕上跳跃着一个熟悉的号码——剧团行政办公室。

　　她放下勺子，心头掠过一丝预感，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喂，李主任？”

　　“陈悠啊，有个紧急任务！”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匆忙和兴奋，“国家台那边牵头，要拍一个敦煌舞乐文化的宣传片，阵容很大，机会难得！原定的首席舞者临时受伤去不了，那边导演组和投资方紧急磋商，点名要你顶上去！机票已经订好了，今天下午三点的航班飞兰州，然后转车去敦煌驻地！你赶紧准备一下，具体资料和要求我马上发你邮箱！”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如同疾风骤雨，让陈悠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敦煌？宣传片？顶替？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里飞速旋转、碰撞。

　　“今天下午？这么急？”她下意识地反问，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了依旧安静坐在餐桌旁的许南山。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此刻正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对！机会不等人！这可是面向国际的平台，对你的知名度提升是质的飞跃！团里已经批准了，所有手续都在加急办理。你赶紧收拾行李，司机两点准时到你家楼下接你！”李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为她高兴的急切。

　　“……好，我知道了。谢谢李主任。”陈悠挂了电话，手里还握着发烫的手机，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巨大的机遇带来的兴奋，与骤然离别带来的莫名空落，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转过身，看向许南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类似解释的意味：“看来……这碗‘答谢粥’的效力，只能持续到中午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临时任务，去敦煌拍宣传片，下午的飞机。”

　　许南山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他只是在听到“敦煌”二字时，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陈悠以为他会说些“恭喜”或者“注意安全”之类的客套话。毕竟，按照他们之间那层“投资与合作”的关系，这无疑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利好”消息。

　　然而，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她闻到他身上那股已经变得很淡、却依旧干净的，混合了皂香与她家中沐浴露的气息。

　　“要去多久？”他开口，声音低沉，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陈悠愣了一下，才回答：“初步计划是……大概半个月到二十天吧。具体要看拍摄进度。”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还有些怔忡的脸上，那眼神很深，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样子刻录下来。过了几秒，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极其自然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说道：“巧了。集团在敦煌那边，刚好也有一个关于文化扶持的公益项目，近期需要过去考察进度。”

　　陈悠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平静之下，似乎又涌动着某种不容错辨的、名为“意图”的暗流。

　　他没有明说，但她听懂了。

　　那层薄薄的、名为“巧合”的窗户纸，被他用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轻轻捅破，留下的是心照不宣的、滚烫的期待。

　　陈悠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低头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雀跃和嗔怪：“……是吗？那还真是……挺巧的。”

　　许南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那故作镇定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动作从容地开始收拾自己昨晚遗落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和领带，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你先收拾行李，我让司机过来接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下午，我送你。”

　　不是询问，而是告知。

　　陈悠看着他将那件价格不菲、此刻却略显褶皱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动作间没有丝毫对昨夜狼狈的介意，反而带着一种回到了自己主场般的从容与笃定。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只是那个关于“敦煌项目”的暗示，和他那句“我送你”，已经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门口的高大背影，直到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才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般，缓缓靠在墙上。

　　手心，竟然因为那个看似平淡的“巧合”和那句简单的“我送你”，而微微沁出了薄汗。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她应该感到困扰吗？为这过于明显的“别有用心”？还是应该……暗自欢喜？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下。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转身冲进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

　　敦煌，风沙，陌生的环境，高强度的工作，国际级的平台……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兴奋与紧张。而在这兴奋与紧张之上，又悄然覆盖了一层新的、隐秘的期待——关于那片苍茫大漠，关于那场“巧合”的考察，关于那个……或许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人。

　　当她拖着行李箱，再次站在客厅时，小小的公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只是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窗台上的那束朱红色玫瑰，在晨光中开得正盛，仿佛在无声地预告着一段即将开启的、未知而迷人的旅程。

　　陈悠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楼下，送她去机场的车已经等在原地。而不远处，另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也静静地停靠着，车窗降下，露出许南山那张恢复了平日冷静、却在她看来已然不同的侧脸。

　　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连接了即将分离的两人。早餐的温情尚未冷却，敦煌的风沙已然在望。而他们之间，那场始于都市夜色与舞台灯光的纠葛，似乎即将在那片更为古老辽阔的天地间，谱写出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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