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星星

　　阁楼上的窗帘都了一半，隔绝了午后刺目的阳光。

　　午休时刻，夏星至盘腿坐在床上，她盯着【梁记小分队】的群聊界面，不再犹豫，手指飞快地敲击：

　　夏星至：【@所有人大家，我需要帮助！】

　　夏星至：【之前我签的MCN，合同有很大问题，前老板兼经纪人孟已深现在拿着这份合同，用天价违约金和之前的同事吴自晴制造的丑闻，不断威胁我。】

　　夏星至：【我不想坐以待毙，更不能让他波及到小馆和大家。】

　　夏星至：【我想反击，从这份合同开始。予岸哥给我推了周蔓律师，我在等待她的回复。】

　　夏星至：【也麻烦大家集思广益，任何有关合同纠纷、应对骚扰的建议，或者，任何能帮上忙的资源，都非常需要！在这里谢谢大家了，给大家鞠一躬！】

　　消息发出，夏星至的心跳得飞快，甚至不敢停，越打越快。

　　面对他们，她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最的伤口。

　　但是这一次，不得不了。

　　群里的回复一下子热络起来，瞬间被点燃。

　　梁晓瑜回复地很快：【星至姐，你终于说出来了，别怕，我们都在。】

　　梁晓瑜：【周蔓姐很厉害的，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找她吗？】

　　梁晓瑜：【@苏与潮 潮，你之前是不是提到过一个app?】

　　苏与潮：【星至姐，“云端守护盾”安装包和授权链接私发给你。它能自动识别且备份可疑来电、短信到云端。】

　　梁予岸的发言一如既往的简洁：【和周蔓姐已说过，等回复。】

　　看着屏幕上一条条跳出来的信息，夏星至真的明白，她不再是孤岛。

　　夏星至：【收到！太感谢大家了，我这就整理资料，请大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午后的阳光像溏心蛋的蛋黄被戳破，流淌在小馆的招牌上，晒得一切暖烘烘的。

　　反击的号角，就在蛋黄一样的光中，正式吹响。

　　这种被支持感让她昨晚被撞到的脊背，似乎都没那么疼痛了。

　　这时，手机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新通知。

　　微信：【周蔓-正清律所 已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夏星至点开了与周蔓的私聊窗口。

　　头像是带着点飒爽劲儿的短发女孩穿着黑色职业装，值得信赖四个大字就这样写在脸上。

　　夏星至还在想着怎么措辞时，对话框上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周蔓-正清律所先发过来消息：【我是周蔓，上次在小馆，惹你误会了。】

　　夏星至隔着屏幕，也瞬间脸红了。

　　果然她还记得......

　　夏星至：【周律您好，是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感谢您能通过。】

　　周蔓-正清律所：【没事，小岸和我简单说了下情况。】

　　夏星至：【是的，周律，情况有点复杂，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打个电话说明一下？】

　　她需要专业的判断，群里的支持是温暖的后盾，而眼前的这位律师，才是她的第一柄利剑。

　　周蔓-正清律所：【现在就行。】

　　夏星至毫不犹豫地点下了那个绿色的语音通话图标。

　　电话拨通，等待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你好星至，正清律所，周蔓。”

　　干脆的女声传来，带着雷厉风行的沉稳。

　　“周律您好，我是星至。”

　　夏星至尽量清晰明了地阐述事情的全貌，起初还磕磕盼盼，她越说越顺畅，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电话那头，只有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明白了。典型利用信息差签订的不平等合同，加上后续的恶意骚扰和名誉斜坡，他这套路，不新鲜。”

　　“夏小姐，你做的很好，保留所有的沟通记录和合同原件，都非常关键。”

　　“这样，”周蔓语速加快，“后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你有空来一趟律所吗？带上手头所有材料。”

　　“没问题，三点就行！”

　　夏星至立刻答应下来，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被专业而有力的回复稳稳安抚住，落回了身体里。

　　-

　　下午三时，正清律师事务所。

　　阴沉沉的天被云包裹住，巨大的落地窗的帘子全都拉开了。

　　办公室内也开了白炽灯。

　　周蔓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还带着黑框眼镜，更显精干。

　　她面前摊着夏星至带来的厚厚一叠资料——合同、打印的聊天记录、贴着便利签标注的骚扰短信和录音文件。

　　周蔓看得很快，手指在关键条款快速点过，时而蹙眉，时而点头。

　　她偶尔会问几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这里，具体量化标准呢？合同里完全没提，典型的模糊陷阱。”

　　“他口头承诺过账号完全自主？有录音或者第三方人证吗？”

　　“吴自晴爆料后，孟已深有没有以公司名义发过任何澄清或切割声明？没有，那就是默许。”

　　夏星至一一回答，在周蔓的引导下，那些曾被恐惧模糊的漏洞，此刻变得清晰可见。

　　“可以打。”

　　周蔓合上文件，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一推眼镜。

　　“合同欺诈的主张能立住，撤销概率不低。至于骚扰和诽谤，”

　　她点了点录音文件，“反诉他名誉侵权，够他喝一壶的。”

　　她转身从打印机抽出一份文件，推到夏星至面前。

　　“律师函初稿，核心两点，一，合同欺诈，要求立即解除；二，对其持续的骚扰、诽谤、恐吓行为提出严正警告，要求其停止侵权，删除不实信息，公开道歉，并保留追责权利。

　　“电子版同步发了你微信，回去你仔细看看。标红的是可调整措辞，有疑问随时留言。”

　　一切比夏星至想得效率更高。

　　她站起身，郑重道谢完，朝周蔓深深地点了点头。

　　走出事务所大楼，到了室外，夏星至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来时还阴沉沉的天际，此刻裂开一道出口，几缕金光淅沥沥地漏出来。

　　竟然出太阳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双臂。

　　原来自己一直害怕面对的事情，真的去处理起来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号角已经吹响，就不会停止了。

　　-

　　夜幕让天地融合成青紫色的一片，无法分得清界限，世界像一片巨大的伤疤。

　　店里被擦得锃亮的不锈钢灶台，码放整齐的木质碗碟，还有食物本味的余香。

　　夏星至正在擦干一只刚刚洗干净的碗，手机就在围裙兜里震动亮起，。

　　她抽了张纸匆匆擦手，屏幕上是一封新的邮件提示——周蔓律师发来的确认函。

　　【律师函及副本已于今日通过公证邮寄及电子邮件方式发送至孟已深本人及其公司注册地址。】

　　邮件的结尾，是周蔓律师的签名和一句“静候后续，保持联络”。

　　她转身，把手机屏幕轻轻递到在擦拭刀具的梁予岸面前。

　　“梁老板，律师函发了。”

　　“还有，约定的两个月也要到了，我后天就要走了，有些事要去处理。”

　　“这两个月以来麻烦你的地方真的是数不清了，真的是对不起，也很感谢！”

　　“给你房租和学费好几次了，每次转账都过期，你也不愿意收，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一定和我说，我绝对竭尽全力。谢谢你，被你这样好的老板照顾过，是我的福气。”

　　梁予岸就这么静静听她说，顺势挂好手上的刀。

　　她为什么边说边笑呢？

　　笑起来的眼睛像门口的风铃，配上她说话的声音，丁零当啷的。

　　“明天是夏至，生日想吃什么？”

　　梁予岸终于说话，却和道别，和感谢都无关。

　　夏星至微微一怔，又眼角弯弯笑起来：“都好，你做饭没有不好吃的。”

　　“这倒是，明天中午不开店，你好好睡次觉，下午再开店。”

　　“天啊，幸福幸福，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是吗，这就是最好的了吗？

　　他想要给她的，比一个懒觉多多了。

　　-

　　次日，上午的小馆不同于往日，没有备料的忙碌，没有卷闸门拉起的声音。

　　只有阳光投下的光斑，在空荡的桌椅上当座上宾。

　　夏星至坐在她最爱的蓝色软椅上，面前放着一只素净的白瓷碗。

　　一碗标准的长寿面。

　　碗里的汤底微黄却清亮，细长的手工拉面盘于其中，三根青菜旁卧着一个圆嫩的荷包蛋，几粒葱花点缀其上。

　　梁予岸也坐在对面，身影挡下了部分阳光。

　　他看着她拿起勺子，喝了第一口汤，又用筷子挑起第一缕面，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好吃哎，鸡汤特别鲜，面也超级爽口。谢谢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她吃相很好，不吧唧嘴，但是总是张大嘴把食物包进去，用力咀嚼，很有食欲的样子。

　　也许这也是她做美食博主会成功的原因之一。

　　梁予岸看得自己都有些饿了，吃油条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直到她的碗底露出来，端正地把筷子放在摆在碗沿的左边，这是她的习惯。

　　夏星至给的解释是，她用右手吃饭，一直呆在碗的右边，左边的碗会寂寞的。

　　梁予岸看到放在左边的筷子，就知道她吃完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绒布小盒，把小盒推到夏星至面前。

　　“给你的，生日礼物。”

　　这真是意外之喜，本来有一碗长寿面就已经很开心了。

　　盒子不大，握在掌心却有些分量。

　　她轻轻打开了盒盖。

　　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放着一条项链。

　　链子是纤细却结实的黄金，坠子则是一块墨绿色的半透明石头？

　　表面不光滑，带着涟漪般的纹理，光斑穿过它时，内部仿佛有流动的绿色星云。

　　它被镶嵌在黄金托座上，散发着神秘粗粝的美。

　　“这是...”

　　“捷克陨石。是千万年前，陨石撞击地球时，凝固成的。我托朋友，把它和妈妈给我留下的黄金项链打成了这样。因为觉得很配你。”

　　“真星星的印记，配真的夏星至。”

　　他声音有些沙哑，实在太过于紧张，话都有点说不顺。

　　“今天，今天是夏至，夏至是夏天的中点，不是终点。昨天你说，如果有可以帮到我的地方会不遗余力。可不可以帮帮我，不要让明天是终点。”

　　“我不擅长说话，这段话也是翻来覆去，修改了很多个版本的结果，但是不想错过你，所以想自私地请求你一次，我喜欢你，夏星至。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所有的声音与画面都在往身后飞奔，像游戏画面里坐在飙车族的副驾，像第一次见面她偷看他被抓包的对视，像十三岁老师抽背课文她没背却被点名的那堂语文课。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出来，为什么会哭呢？

　　夏星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她猛地站起身子，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滋啦声。

　　夏星至伸出手臂，环住他脖颈。

　　下一秒，她俯下身，轻轻地把唇印在坐着的他的前额上，泪水就这么滴到他的睫毛上。

　　这么近的距离，本应该出现的汗毛直竖和牙齿酸痛的不适感却消失了。

　　好香，好软，好想亲她。

　　她怎么连眼泪都是甜的？

　　梁予岸舔了舔滑到他嘴角的眼泪，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他手指穿过她的发梢，想把这个怀里的小人儿抱得更深，揉到自己骨血里似的。

　　窗外，金灿灿的日光慷慨遍地。夏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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