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接下来几天，江烁天天往学校跑，找叶寒一起吃饭、泡图书馆、散步、画画，周末还拉着他出去晃。叶寒没说什么，默默跟着江烁，心里却默认着：等除夕一过，这么频繁的相处总会淡下来，回到以前的样子。
　　直到手机震了震，江烁发来消息：“家里包了饺子，明天一起煮来吃？”
　　叶寒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江烁大概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这阵子江烁眼底的黑眼圈重了些，偶尔走神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地摸着手机壳。叶寒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问不出口。他自己的家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温暖的经验可以参考，更不知道该怎么把那句“我懂你”说出来。
　　他连“过年该说什么吉利话”都记不全，更不懂怎么帮江烁熬过这个看起来就很难受的年。对话框里的“好”字输了又删掉，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就像他此刻心里那种慌慌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茫然感觉。
　　江烁拎着平板和饺子过来的时候，叶寒正在洗手池前洗菜。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他攥着手里的青菜，指关节都被泡得有点发白。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那些“别难过”“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但他想让江烁过得稍微舒服点。
　　他不确定别人家的除夕夜是怎么过的，是不是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有热热闹闹的饭菜，有说不完的家常话。但这是他唯一能知道的样子了。
　　所以今天一早就起了床，他特意去了校外的超市，买回满满一袋子菜和零食。蔬菜水果要洗得干干净净，零食要摆得整整齐齐。他想，至少得让江烁在这儿吃得像个过节的样子。
　　江烁看着这情景，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说：“我好像太随便了点。”
　　叶寒说：“没关系，我都准备好了。”
　　叶寒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看小桌子堆不下，干脆把盘子都放在了地上，桌上只留着那口借来的锅。
　　这锅是从张雅鸣那儿借的。寒假留在学校的学生本来就少，叶寒认识的更是没几个，只好找了家在本地的张雅鸣。张雅鸣倒是一口就答应了，却笑眯眯地提了个条件：得先回答她一个问题。
　　手机那头弹出消息：“跟谁一起用啊？”
　　叶寒打字的时候，耳根先红了，屏幕上跳出两个字：江烁。
　　他都不敢想张雅鸣那打趣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在想什么呢？”江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手掌还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没什么。”叶寒立刻回过神，把拆好的一次性碗筷递过去。他眼神往地上的菜盘扫了扫：“不知道你爱吃啥，就随便买了点。”
　　江烁接过碗筷，低头笑了笑：“我不挑食。”
　　江烁是真不挑食。连他带来的那盘饺子，最后也见了底，连汤都被分着喝干净了。
　　叶寒一开始没敢多备菜，怕剩下浪费，反倒买了不少水果和零食。这些东西耐放，哪怕吃不完也不怕，总归能让江烁吃得饱些。
　　看着空了大半的盘子，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甚至冒出个念头：下次有机会，或许可以多买些。
　　收拾完碗筷，两人又默契地把水果和零食摆开，江烁掏出平板往椅上一搁，就往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儿看，舒服点。”
　　叶寒犹豫了一下，也挨着他坐下，膝盖离得不远，偶尔动一下会轻轻碰到。平板屏幕亮起来，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零食袋撕开的轻响混着电影里的台词飘出来。
　　吃到第三颗草莓时，叶寒指尖沾了点汁水，刚要抬身去够桌边的纸巾，江烁手里的那张已经递到了眼前。他接过来的瞬间，窗外突然“咻”地一声划破夜空，紧接着“嘭”的一响，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望出去，漆黑的天空上正绽放一大簇蓝绿的光，亮得能看清彼此眼里映出的星火。叶寒握着纸巾的手指紧了紧，刚才碰到江烁指尖的地方，像被那烟花的温度烫了一下，慢慢泛起热来。
　　“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叶寒轻声回复。
　　心里默默想着：愿你每年都好好的，就算有烦心事，也能轻轻松松解开。
　　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夜空炸开，红的、金的、粉的，光影落在江烁脸上，照得忽明忽暗。他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声，声音有点闷：“去年这时候，我还在我妈家跟小朋友抢遥控器呢。”
　　叶寒没接话，只往他手里塞了颗剥好的橘子。江烁接过来，低头把橘子瓣塞进嘴里，果汁的酸甜在嘴里蔓延，他低声说：“那时候觉得过年特没劲，无非是吃饺子、看春晚，她还总逼我给亲戚打电话拜年。”
　　他说着，忽然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现在才发现，能吵吵闹闹的，其实也挺好。”
　　叶寒捏着手里的橘子皮，指尖把那层白色的经络掐得皱巴巴的。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以后也会有”，又觉得太像空话。他自己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以后会好”的先例，连安慰都显得没有底气。
　　倒是江烁很快收了情绪，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看电影吧，我找了部喜剧。”
　　叶寒没怎么看进去，眼角的余光总落在江烁身上。他发现江烁也没专注看电影，只是偶尔看着屏幕笑两声，更多时候是在撕着橘子皮，撕得碎碎的，堆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不知看到第几幕，江烁忽然问：“叶寒，你过年都怎么过啊？”
　　叶寒的手顿了顿，如实回答：“以前在学校宿舍待着，看看书，或者画画。”
　　“一个人？”
　　“嗯。”
　　江烁“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过了会儿，他往叶寒那边挪了挪屁股，轻轻蹭了蹭叶寒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含糊的鼻音：“那今年挺好的，有个人一起。”
　　叶寒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江烁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毛衣渗过来，带着点橘子的清香，还有一种让他心慌的热度。他想往旁边挪一点，又怕动作太明显，只能僵硬地坐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电影还在演，笑声依旧热闹，可叶寒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震得耳膜发疼。他看着地上那堆碎橘子皮，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片空荡荡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酸。
　　他别过脸，重新看向屏幕，眼皮却开始发沉。
　　后半夜的空气渐渐凉下来，叶寒的脑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点，江烁却还支着下巴，半点困意都没有。叶寒迷迷糊糊地想，许德音果然没说错，这家伙精力是真好。
　　“去睡会儿？”江烁忽然转过头，把叶寒快要沉下去的意识拽回来半分。
　　叶寒眨了眨眼，清醒了些，看向他：“那你呢？”
　　“跟你挤挤？”江烁的话像颗小石子，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砸在安静的空气里。
　　叶寒的睫毛颤了颤，没看他：“嗯。”
　　叶寒先上了床，背对着床沿坐，手指飞快地把瓶子塞进枕头底下，指尖把边角捋得平平整整，又悄悄把枕头往床头推了推，刚好让枕套边缘的褶皱卡在墙缝里。做完这一切，他才面朝墙壁躺下，呼吸都放匀了。
　　江烁爬上来时嘟囔着“还是床上暖和”，掀开被子钻进来时动作幅度挺大，膝盖不小心撞到叶寒的小腿。叶寒没动，只是睫毛在黑暗里颤了颤，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着身后人调整姿势的窸窣声。直到江烁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才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摸到枕头底的硬壳。
　　叶寒却没怎么睡实。枕头底下的瓶子硌着后脑勺，不算舒服，却像个锚点，让他在江烁均匀的呼吸声里，慢慢稳住了乱跳的心。
　　黑暗里，他能感觉到身后人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像暖炉似的烘着。江烁似乎睡得不沉，偶尔会翻个身，胳膊肘轻轻蹭到叶寒的后背，每次碰到，叶寒的背就会绷紧一瞬，直到那点重量移开，才敢悄悄松口气。
　　天快亮时，叶寒迷迷糊糊醒了次。他侧身躺着，能看见江烁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平时总是上扬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浅线，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安静。
　　叶寒的目光落在他发梢，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快要碰到时，又猛地顿住，悄悄收了回来，攥成拳抵在胸口。
　　晨光刚爬上窗帘角，江烁就动了动。他没睁眼，眉头先轻轻蹙了下，喉咙里发出点含糊的咕哝声，听不清在说什么，尾音却软乎乎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黏糊劲儿。
　　他翻了个身，胸口轻轻撞上叶寒的后背，也没在意，只是往暖和的地方又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叶寒的后颈。呼吸带着刚睡醒的热意，一下下扫在叶寒的衣领上，像小兽在撒娇似的。
　　叶寒僵着不敢动。能感觉到身后人还没完全醒透，呼吸都比平时沉些，带着点慵懒的滞涩感。和平日里那个精神头十足的江烁判若两人，倒像只没睡醒的大猫，浑身都透着“别碰我，再让我眯会儿”的气场，却又没什么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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