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弈

　　北疆的春风带着沙砾气息，吹得将军府药圃里的还魂草摇摇晃晃。沈青梧蹲在畦边移栽雪莲幼苗，指尖沾着湿润的黑土，身后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当心伤了根须。”谢临渊的声音混着风响传来，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盛着刚从膳房取来的杏仁酥。

　　沈青梧直起身时，后腰被他轻轻按住揉了揉。成婚三年，他总记着她在岭南断魂崖伤过腰，但凡她弯腰久了，总会这样不动声色地替她纾解。

　　“太子的书信到了？”她咬了口杏仁酥，甜香里带着淡淡的苦，像极了京华的陈年旧事。

　　谢临渊展开信纸，阳光透过他指缝落在纸上，七皇子的字迹已经褪去稚气：“说太医院新制了预防痘疮的药膏，让你把配方抄给他。”他忽然低笑，“还说宫里的海棠开了，想起你当年在相府种的那株，特意让人折了枝养在玉瓶里。”

　　沈青梧的心轻轻一颤。那年元宵灯会，她在相府回廊上看海棠抽芽，谢临渊踏着雪来寻她，斗篷上沾着北疆的寒气。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他都记在心里。

　　“李砚那边怎么样了？”她问的是李晏之的儿子。那孩子在岭南学医三年，上月刚到北疆军中医馆当学徒。

　　“昨日来看过药圃。”谢临渊将信纸折好塞进袖中，“问还魂草能不能治心病。”

　　沈青梧想起那孩子初见时的模样，瘦得像根芦苇，眼神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她当时把父亲手稿里关于“忘忧草”的记载给了他，书页间夹着半朵风干的还魂草——那是当年从断魂崖带出来的，如今已成了入药的引子。

　　“告诉他，心病要用心药医。”沈青梧将最后一株雪莲栽好，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像当年你父亲的旧部，总觉得对不住镇北军，如今在黑风口屯田种药，倒比谁都踏实。”

　　谢临渊握住她的手往回走，竹篮里的杏仁酥还冒着热气。路过演武场时，几个士兵正围着个少年起哄，那少年挥拳的姿势像头幼狼，正是李砚。

　　“沈大夫！谢将军！”李砚看到他们，脸腾地红了，手里还攥着本被翻得卷边的《本草纲目》。

　　沈青梧笑着扬了扬下巴：“昨日教你的止血方，背来听听。”

　　少年梗着脖子背完，额角沁出细汗。谢临渊忽然开口：“今日军中有个牧民被毒蛇咬伤，你去看看。”

　　李砚的眼睛亮起来，攥着医书就往医馆跑。沈青梧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李晏之坠崖前的眼神，原来疯狂的执念也能开出向善的花。

　　入夏时，京里来了位不速之客。老药工拄着拐杖站在药圃前，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怀里却护着个锦盒。

　　“姑娘你看。”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株晒干的七叶一枝花，正是当年在尚药局库房被小太监殴打时护着的那株，“这药能治蛇毒，我把它种在了京郊药库，如今长得满山都是。”

　　沈青梧摸了摸干枯的花瓣，忽然明白老药工为何冒着重罪从流放地逃回——他不是为了偷生，是为了守护这株药草，守护那些关于救赎的念想。

　　“留下吧。”谢临渊递过杯热茶，“药圃正好缺个懂土性的人。”

　　老药工的手抖了起来，茶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望着满园的还魂草，忽然老泪纵横：“当年若有这药圃，多少人不必死啊……”

　　秋分时，沈青梧收到太医院送来的新刊医书，扉页上印着她父亲的名字，旁边添了行小字：“沈青梧续编”。她摩挲着那行字，谢临渊忽然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

　　“明年开春，我们回趟京华。”他声音里带着笑意，“带你去看太子种的海棠，据说已经长成大树了。”

　　沈青梧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忽然想起父亲手稿最后那句话——“医者救的不是人，是人心”。原来所谓救赎，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伟业，是在药圃里栽下一株雪莲，是在少年心中播下一粒善种，是在岁月里守着一个人，慢慢把日子过成药香弥漫的春秋。

　　冬雪初落时，药圃里的还魂草结了种子。沈青梧和谢临渊并肩蹲在畦边采收，指尖相触时都带着凉意，却谁也没松手。远处传来李砚背书的声音，老药工在哼着岭南的歌谣，雪落在他们发间，像撒了把碎银。

　　“你说，明年的雪莲会不会开得更艳？”沈青梧仰头问。

　　谢临渊替她拂去肩上的雪，眼底盛着北疆的星河：“会的。”

　　就像那些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终会在春风里发芽；就像那些纠缠半生的恩怨，终会在岁月里化作药圃里的晨露，滋养出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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