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折尽青青柳（女尊）

　　永明十六年十月廿五，时值霜降，肃杀之气弥漫京师。历时半月有余的瑞王谋逆案终告审结，圣旨明发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瑞王姜世清，世受国恩，本宜恪尽职守，然包藏祸心，阴结漠北，私铸兵甲，罪证确凿，实乃十恶不赦。着即夺爵削籍，依律处斩立决，首级悬于西市谯楼示众三日。其女姜缘虽在逃，天下通缉，获日凌迟。凡瑞王府一应男眷，尽数充入教坊司，永世为伎；女眷没入掖庭，永锢为奴。府中仆从皆流三千里，遇赦不赦。钦此！」

　　旨意传到诏狱时，瑞王正对着墙上窗口的一道漏光出神。听完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她竟低笑出声，镣铐在枯瘦的腕间哗啦作响："好一个...圣人天子。"

　　与此同时，教坊司的名册上已添满新名。许清禾看着官差用朱笔在自己名下标注"官伎"二字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袖口。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漠北草原，姜缘摘下遮面的风帽，望着南方故国的方向，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狼枭卫的铜符在她掌心烙下深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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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坊司的深院里，秋意裹挟着一种黏腻的脂粉香气，挥之不去。

　　新来的罪官男眷们已被严嬷嬷“调教”了数日，起初那点残存的体面与傲气，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下，几乎消散殆尽。他们学会了低眉顺眼，学会了在鞭子落下时瑟缩，甚至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开始摸索在这泥潭里的生存之道——那便是想方设法讨好这位手握他们生杀予权的严嬷嬷。严嬷嬷很满意这种效果，她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人都将成为合格的、可供驱使的玩物。

　　“哎哟，这腰肢儿再放软和些，对喽…贵人们就爱这弱柳扶风的劲儿。”严嬷嬷拖长了调子，粗糙的手指假借纠正姿势，在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那男子身体明显一僵，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更软地塌下腰去，眼中一片死寂的麻木。

　　“唉唉唉，这就对了嘛，真是个可人儿。”严嬷嬷满意地咂咂嘴，目光扫向另一边。

　　莫氏正努力扭动着已不算轻盈的腰身。他年近三十，容貌原本只是端正，此刻却极力模仿着少年人的娇态，眼角眉梢堆砌出夸张的弧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见严嬷嬷看过来，连忙挤出一个更加甜腻的笑容，声音拿捏得又尖又细，带着明显的讨好：

　　“嬷嬷，您瞧瞧，奴这样眼神可还使得？”他一边说，一边努力眨着眼睛，试图展现出点“勾人”的光彩来。几日下来，他已迅速掌握了这里的“规矩”，并试图成为“规矩”下的“佼佼者”，仿佛这样就能少吃些苦头，甚至捞到点虚无缥缈的好处。

　　严嬷嬷上下打量他几眼，像是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嘿嘿笑了两声：“不错，这小模样儿倒是肯用心。就是个眼神嘛，还得再活泛些，柔媚些，对，要像带着小钩子似的，得把人的魂儿勾过来才行。光傻笑顶什么用？”她说着，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轻佻地抬了抬莫正君的下巴。

　　莫正君受宠若惊般地连连点头，脸上谄媚的笑容更盛：“是是是，多谢嬷嬷指点！奴一定好好练，定不辜负嬷嬷的栽培！”那姿态，仿佛严嬷嬷给予的不是折辱，而是天大的恩赏。他周围几个同样在“学习”的人，有的面露鄙夷却不敢言，有的眼神闪烁似乎在琢磨如何效仿。

　　此刻，轮到了许清禾。严嬷嬷的目光冷了下来，落在了始终静立一旁的许清禾身上。他站在院中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旧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修竹，与周围那些或佝偻、或刻意扭动的身影形成了极大的对比。这种平静，在这种环境下，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严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威胁。她捏紧了手中的藤鞭，抬步走了过去。

　　"还以为自己是王府正君呢？"严嬷嬷冷笑着，一鞭抽来，鞭梢划过他瘦削的身子，留下一道血痕，"到了这儿，就是最下贱的官伎！"她粗暴地扯开许清禾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颈。

　　周围的乐伎们皆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他们经历过这一幕，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屈辱，也预想着许清禾终将如他们一般，在疼痛和威逼下放弃挣扎。

　　然而，许清禾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恐或麻木地任由摆布，而是在嬷嬷的手触碰到衣襟的瞬间，猛地抬手格挡了一下。动作不大，却带着决绝。他闭着眼，长睫在惨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却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倔强。

　　严嬷嬷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微微抖动。在这教坊司的一亩三分地，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抗她。这无疑是对她权威的挑战。“好个硬骨头的贱婢！”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手腕一抖，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加凌厉，她打算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罪奴。

　　许清禾依旧紧闭双眼，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正竭力承受的痛苦。他等待着更剧烈的疼痛降临，心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屈服。

　　就在这时———

　　"住手。"

　　一个并不高昂，甚至带点阴柔的声音响起。严嬷嬷那高举的鞭子硬生生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气化为惊恐。院内众人，无论是正在练习媚态的，还是瑟缩在一旁的，全部“扑通”跪倒一片，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

　　来人身着藏青宫服，腰系银鱼袋，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年纪。他面容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缓步走来，靴底轻叩青石板的声音在死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李…李总管…”严嬷嬷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总管目光直接掠过她，落在许清禾身上，尤其在他衣衫破裂处那道新鲜的血痕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冷：“谁给你的胆子，动贵人指明要的人？”

　　严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发出“咚咚”闷响：“老奴不知！老奴瞎了眼！老奴该死！求总管开恩！”

　　“确实该死。”李总管语气淡漠，“自己去领二十杖。若再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所及之处，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就不只是二十杖这么简单了。"

　　院内一片死寂，唯有严嬷嬷被两个突然出现的内侍拖走时压抑的呜咽声。众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唯有许清禾依然静静地站立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抬眼看向李总管，目光相接的刹那，李总管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流露出一种了然于胸的意味深长，随即，他朝着许清禾的方向，微不可查地轻轻颔首。

　　许清禾的眼睛因瞬间的领悟而微微睁大，一丝惊诧闪过，随即，那惊诧被欣喜所取代。是程云！真的是她！她承诺过不会弃他于不顾，她真的做到了。那强撑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心防，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李总管将许清禾的情绪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笃定。他走近几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似乎也比方才多了一丝缓和：“上面让老奴传话：暂且委屈许公子几日，一切自有安排。”

　　“上面”二字一出，在许清禾耳中，如同天籁。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强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与骤然升起的期盼，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难以完全抑制的微颤，那是见到希望的真情流露：“罪臣明白了，多谢总管。” 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调“官伎”的身份，那无声的接受，本身就已是一种回答。

　　李总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再多言，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总管一走，院中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消散，但寂静依旧。方才还嚣张跋扈的严嬷嬷转眼被严惩，这雷霆手段让所有人看向许清禾的目光都充满了惊惧、猜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教坊司的管事很快亲自前来，将许清禾安置在听雪轩——那是教坊司内最为清幽的一处院落，只有院里的头牌才可以居住。轩外有竹林掩映，内有清泉环绕，陈设精致。

　　"许公子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管事躬身道，态度恭敬得不像对待一个罪奴。

　　许清禾只当没听见。他走到窗边，看院里那棵红枫，叶子烧得正艳。管事讪讪退下，细心地掩上门，留下两个小侍在门外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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