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叛

　　李岁他们在出发那日的傍晚来到了苏格的边境，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的中心是奔腾的河水。河水把平原分为两部分，一边是绿茵，另一边则是红色的花海。
　　此时他们正踏在绿色的原野上。
　　齐绩把墨镜摘下来细看这壮丽景观:“我的乖乖哟……说这是月神陨落的末地之河我也信啊……”
　　冯老二点点头:“这里确实是月神陨落的末地之河。”
　　“你怎么知道的？”李岁别过头。
　　“骗齐老板的，你怎么也信了。”
　　李岁无语地说:“你真无聊。”
　　“冯老二你实话实说，骗我哪有骗李岁好玩？”
　　“这倒是真的，任何没逗过李岁的人，都会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那我们俩和巴普洛娃可谓相当成功。”
　　李岁幽怨地看着另外两个人。
　　冯老二故作可惜地摇摇头:“唉，我们李少爷长成李老爷，逗起来都没以前有意思了。以前随便一逗，脸通红气半天，现在都变成一个淡淡的人了。唉！生活把我们李少爷磨成什么了。”
　　李岁已经无力吐槽了，他突然想起巴普洛娃的嘱咐，于是拍了拍齐绩的肩膀:“巴普洛娃让你小心点。”
　　齐绩后背发凉:“什……什么意思？她给你说啥了？”
　　“她说你再给她烧垃圾小说，她就来索你的命。”
　　“诶！我看的那些垃圾小说不都是她硬要推荐给我的吗！我只是把后续烧给她，居然还埋怨我！”
　　“先别吵了……”冯老二指着前方，“那里有人。”
　　李岁和齐绩往冯老二指的方向望去，白花花的羊群漫无目的地移动着，中间站着个高挑的人影。
　　齐绩小声说:“这种地方真的……真的会有人类出没吗？”
　　李岁嫌弃地看了一眼齐绩:“就你这胆子，还说退休了跟我当摸金校尉？”
　　“我只是在求知！又不是怕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看清那人是一位老妇人，她的面前是一方墓碑。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句墓志铭——埋葬旧世界。
　　李岁给大家施加了翻译魔法，齐绩走上前道:“女士您好，我们是来自异乡的冒险家，请问今晚能否在此借宿一晚？这是一些见面礼，还望笑纳。”
　　两张五百空月币的钞票。
　　老妇人和蔼地笑着:“孩子，要留宿请便。这见面礼，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常年在这儿放羊，实在用不着什么钱。”
　　“那……拿着这个吧！这位道长画的护身符。这是李岁，这是芬劳沃尔，我是齐绩，很高兴认识您！”
　　老妇人温柔地笑着:“我叫……真是许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叫艾依尔，很高兴认识你们。”
　　“这是……”齐绩看向面前的墓。
　　艾依尔愣了下，缓缓俯下身轻抚着上面的墓志铭，温柔地注视着这矮矮的坟墓:“一个朋友的。他老糊涂了，去捞水里的月亮……”
　　“节哀。”李岁低声道。
　　“节哀。”齐绩也说。
　　艾依尔摇摇头，宽慰地笑了:“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你们要是不介意，在这草原上摘一捧雏菊送给他吧，他喜欢花。”
　　在摘雏菊时，李岁他们收到了来着安的通讯。
　　齐绩答应了帮安查风间葵的身份，通讯结束后就开始联系他的情报员们。
　　李岁和冯老二便帮齐绩摘花。
　　冯老二问:“李大仙，你懂风水，你觉得这个坟埋得怎么样？”
　　“不背山、不面水，不聚财、不聚气。不利于家族人丁兴旺，子孙难求庇护。但这些都是华安的说法，苏格这边或许不同，我没有研究。”
　　晚上，艾依尔给他们准备了简单可口的饭菜和干净整洁的房间，李岁和齐绩享用完便回房睡去。
　　半夜，冯老二离开房间，看见艾依尔抱着小羊羔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您在做什么？”冯老二坐到艾依尔身边。
　　“看星星。”
　　“星空不过是神明编造的谎言，有什么好看的？”
　　“人嘛，不就这点爱好。”
　　冯老二盯着艾依尔的眼睛，幽幽地问:“您也算人类吗？”
　　艾依尔笑了:“是，我已经是人类了，他也是。”
　　艾依尔扭过头，仔细端详着冯老二，堪称温柔地笑了:“你长大了，弗洛里安。晚饭还合口吗？”
　　弗洛里安·波尔本——波尔本家族最后的幸存者——圣城的传说中陨落的天才。
　　冯老二眯着眼睛，不算友善地笑着:“托您的福，差点长不大了。您的晚饭我哪里敢吃呢？这次又下的什么毒？”
　　“这次没下毒，只是简单加了些助眠的成分，很健康。”艾依尔轻柔地抚摸着小羊羔，笑着说，“你是来杀我的吗？”
　　“只是路过。”
　　“让我再看看你吧，小弗洛里安……”艾依尔慈爱的目光落在冯老二身上，“我一直在这等你，等你结束我罪孽深重的一生。”
　　冯老二轻飘飘地说:“您的命对我没用。”
　　艾依尔的表情有些忧伤，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张口，声音有些沙哑:“赫菲斯托斯很想你。”
　　冯老二知道，那个无名的墓碑是他的师父——匠神赫菲斯托斯的坟墓。
　　冯老二不再笑，轻声问:“他怎么死的？”
　　“他老糊涂了，去水里捞月亮，淹死了。”
　　冯老二低声说:“我以为你们不会老去。”
　　“自维克多加冕，赫菲斯托斯便不再是神明，我也不再是神使。我们保留的神力不多，也没把神力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我们只是作为普通人活着，自然有生老病死。”
　　“普通人不会生活在月神陨落的末地。”
　　“我们只是指引迷途的羔羊、引渡迷失的灵魂，以此偿还我们的罪业。”
　　艾依尔带着这说不清的感情望着星空，喃喃自语般:“太久了……他在神座上坐了一千年，我们也在神座旁陪了他一千年，最初的神使逐渐凋零……只剩我，一直活到他退位，背负着我们共同的原罪……在神性被剥离后，仅作为人类，我们该如何承受这千百年间，被神性压抑的情感呢？赫菲斯托斯装得潇洒，但我知道，光是愧疚，就足以压死他了……说到底我们都一样……我们背弃了最初的承诺，世界没有在我们手上变得更好。”
　　“我依旧活着，只是为了在天意的指引下再见见你，弗洛里安。”艾依尔变出两份手谕，把它们递给冯老二，“这份是匠神神谕，赫菲斯托斯留给你的礼物。”
　　“我以为他会给维克多……怎么？出于对我的愧疚？神明没有这种感情吧。”
　　“这是他作为波尔本家族的一员，给波尔本家族留下的最后的遗产。”
　　二十二年前，赫菲斯托斯的首徒萝拉因家族罪业不得参加神之试炼，本该由次徒弗洛里安替补参与试炼，但在试炼前，弗洛里安被检测出失去了半神的资历，将无法完成试炼——他的经络受损，对魔法的掌控力因之下降，已达不到半神的水平。
　　司掌医药的神使艾依尔给出的诊断结果是——这源于母家的遗传缺陷。
　　弗洛里安的母亲一直深受经络受损的困扰，她越来越虚弱，人也渐渐变得疯疯癫癫。
　　在维克多登神后，弗洛里安回到了波尔本家。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曾经的神选之子，到最后连最简单的魔法都无法施展。
　　弗洛里安无法再研习魔法，只好百无聊赖地潜心于法器、魔药等领域，来忘却命运的恶作剧。
　　他本已接受他的宿命，直到他发现他和母亲的病根本不来自先天性缺陷，而是来自同一种蛊毒——出自艾依尔之手的蛊毒。
　　在赫菲斯托斯的默许下，弗洛里安被人为地夺走了登神的资格。
　　或者说，从一开始，弗洛里安和萝拉就只是维克多的陪衬。试炼只是在贵族议会的监督下不得不走的流程，而赫菲斯托斯心里早就有了神明的最佳人选。
　　“另一份是什么？”
　　“我的手谕，拿着它去找界外的爱丽丝，她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助你们一臂之力。”
　　“仅用这两张轻飘飘的手谕，来补偿我被摧残的人生吗？”冯老二收起礼物，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们不想如此，但神明的诞生总是如此残忍。”
　　艾依尔的声音像遥远而漫长的歌谣，诉说着神明的诗篇。
　　“月神与空神共同创世，
　　月神流转时间
　　空神终结混沌
　　药神划清生死
　　战神平熄战火
　　匠神带来繁荣
　　日神将创造新的净土，指领人类步入第三创世纪。”
　　艾依尔的声音平缓。
　　“世人赞颂神明的光辉，却对神明诞生的灾厄闭口不谈……
　　空神被分尸，巫彭蚕食祂的血肉成为药神；药神则被自己最信任的骑士莫瑞甘所弑，莫瑞甘就此登神。
　　我们是战神莫瑞甘的学生。在神之试炼前，祂宣布了‘诞神之战’的开幕。
　　‘诞神之战’——所有的神选之子被关入药神旧宫厮杀，直到杀出十三名胜者。莫瑞甘会在最后的胜者中选出新的神明来参加最后的试炼。
　　师门相残、战火纷飞，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血染红了药神旧宫和宫墙之上的天空。战士们在无法停止的纷争中扭曲，决斗演变成一场场虐杀甚至分食。四处是残肢断臂，每一次呼吸，都会被血腥和腐臭的味道灌满鼻腔……那比真正的战场更残忍，比彼岸的地狱更恐怖。
　　莫瑞甘想选出最强的勇者，但英雄们早在战争中死去，最后活下来的十三个人，都是苟活的懦夫。
　　我们——十三位幸存者中甚至没有一位战士，都是些军师、军医、工匠、厨子、信使、入殓师……
　　无可奈何，莫瑞甘不情不愿地选择了老实温和、在神选之子中毫不起眼的赫菲斯托斯。
　　莫瑞甘对最后的结果失望透顶，甚至不愿意参加赫菲斯托斯的加冕礼。
　　莫瑞甘没有选出祂期望的勇者，而我们幸存者用尽一生都无法走出诞神之战的阴影。
　　于是我们立下最初的承诺，我们不会让那样的悲剧上演，尽己所能避免神选之子间的厮杀……”
　　“为了避免我们为了神位相残，你们选择自己动手解决不符合你们心意的神选之子？”冯老二气笑了，“有什么区别？”
　　“你只用恨我们就好了，无论怎样报复，我们都会欣然接受，让仇恨就此结束……神选之子之间无休止的斗争会定会波及无辜。”
　　冯老二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当神，最初经络被毁我也根本不在乎，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无条件地原谅你们。”
　　不在乎吗？
　　艾依尔已不愿去分辨弗洛里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艾依尔作为人类的这些年，学会了像人类一样苟且偷生——从精神的牢狱之刑中偷得一寝安宁。
　　弗洛里安的这声“不在乎”是她这些年来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让她几乎要落泪。
　　艾依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叹出来气:“赫菲斯托斯保佑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既然你问，那我可不管你这末地究竟有没有这些东西。我要在明天的餐桌上看到牛奶、杏子酱、半盐黄油的布里欧修，不要巧克力夹心——其实我们三个里，只有超没品的英恩人萝拉喜欢巧克力夹心，我和维克多一直说好吃只是顾及您的面子。”
　　“‘好吃’这个评价居然是假的吗？我恐怕要伤心一阵子了。”
　　“请便吧，明早见。”
　　艾依尔笑了笑：“睡个好觉，小弗洛里安。愿神邸守护你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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