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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皆过去
“大皇子有意招揽宋少府到麾下,这事儿雁雁心中有数吧。”
沈明央刚将身子浸入温热的浴水中,闻言不语,直至她把身子埋在满是桃花花瓣的水里,堪堪露了半个肩头在外头。她眼神慵懒浅挪一瞬,隔着一道素雅山水屏风看着她那不请自来的母亲。
其话意,若单是大王爷属意宋少府,也无需刻意提醒,左不过是告诉她,宋少府此人远不是一人,他身后有千千万万寒微之士,若此人有倒戈之心,大王爷便是得到了寒士之盾。
显然宋少府一向孤高清正,不涉党争,大皇子恐有心无力,自然会将目光放至汉青书院上。
早在踏青夜宴上,王御史欲借姻亲之事拉拢宋少府,她已是思虑过,汉青书院里除了宋少府,还有谁是书院而出呢。
自然是今载进士,寒士出身的姜兰知。
沈明央手撩起一抔水,淋至脖颈,她稍加思索,声音干脆,“兰知为人虽温情,却绝非优柔寡断之人,”继而她将手沉入水底,继续说道:“他有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抱负,亦不是个会轻易被他人左右之人。大王爷若想从兰知这里入手,怕真真是打错了算盘。”
隔着屏风,沈春迎口中抿了一口的茶苦涩不堪,难以咽喉,她垂手放盏,目光循循望着自家女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没想到雁雁如此信任姜公子。
回想起那日在踏青宴上,沈春迎乍一听雁雁找了今科进士,虽然自心甚觉不妥,但还是依着雁雁而去,谁知回到府中,母亲特意将她叫过去,说了好一会儿话。
自打母亲远游回来,身子大不如前,母亲说自己已是古来稀的年岁,身上时常有个病痛也再所难免,哪有人一直身子骨硬朗的。
沈春迎先是失去丈夫,她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能梦见丈夫温情和煦地给人诊病,她就在一旁赏心悦目。
后又因她存心之失,短暂失去过雁雁。失而复得,沈春迎深深记得那日她听下人禀说小姐醒了,她心里是多么渴望她的孩子当真无碍了。
“这世间总容易失去的便是命,不分年龄,只分命数。”这是母亲当夜告知沈春迎的道理,丈夫去世时,失去女儿时,先皇临终时。
这座咸阳城里,又有谁家不死人呢,只不过不是死的自家的,便能旁眼观之罢了。
沈春迎早知此理,却不知悔改,造就自己差点失去她唯一的血脉。她痛改前非,顺着女儿意,母亲把她喊去,也为着雁雁好,也为着母女关系着想。
因此跟她说了另一段话。
“世间事事若全然强求,只会落得玉石自焚的下场。莫说我孙女如今看上的是今科进士,就是她看上了寻常人家的公子,你身为母亲,绝对不做棒打鸳鸯之事。
殊知一人若是正缘,强拆不散;若是孽缘,总有瞧清时。我孙女的脾性中有身为沈家人的识大体,懂廉耻。
倘若那姜家公子日后做了于沈家不利之事,雁雁断断会瞧清一介正在塑造官场认知的公子不适合她,更不适合沈家,她会重新择选的。”
“你我皆知,雁雁择婿既然选了官场中人,最好还是一生都不会踏错一步的宋少府最为适宜。姜公子虽说是性情中人,官场尔虞我诈,此人尚需多年适应,如今二人在一起,姜公子每走一步,自无需沈家助力,但若错走一步,还不知会给沈家带来什么。”
“话是如此,自家孙女喜欢,不如且看看再说。万一姜公子当真是个能守住本心的男儿郎,这也是一桩皆大欢喜的姻亲。”
沈春迎看着女儿坚定而自信的神情,心中一再思索母亲所言,想想甚觉有理,身为沈府中人,自然希望沈府和皇室无虞,方能保住一家子人平平安安,这姜公子也不见得会做什么对不起沈家之事。
“雁雁心中有数即好。”沈春迎重新换了盏子给自己斟了茶水,一口饮尽,“那雁雁也要适当提醒一下姜公子,别让他着了大王爷的道儿,官场事很多都是稍不留神便会落的个万丈深渊的下场”
沈明央手中捧了一手桃花花瓣,淅水顺着她指缝流逝,这花瓣是她沐浴前院中下人特意去桃源亭择摘的,她握在手中搓着,花瓣的汁液浸红指缝,她轻笑一声,“母亲放心,兰知心中自有他的千山万水独行秀,也是明白他的路如何择选。况且女儿身上留着沈家骨血,又怎会不顾沈家安慰。不过女儿还是要谢谢母亲替女儿思虑周全。”
说是感谢,沈明央的话中却不尽意是感激,多的是嘲讽,讽刺若母亲之前便如此跟她有商有量的,怎会逼得她无一丝一毫的活下去的念头呢。
说起这个,沈明央见母亲尚未挪身离去,素日这个时候,母亲已离去去给祖母请安去了,今夜倒是奇怪。
也罢,这不是沈明央该思虑之事,可她有一问题想问,也就问了。
“母亲在父亲死去,祖母和祖父远游之后,对女儿的严家管教,心中是否觉得全因父亲过世,母亲不愿续弦,膝下只我一个孩儿,无法育妹妹或者弟弟的缘由,毕竟若有妹妹弟弟的话,母亲也犯不着对女儿这般折磨,不是吗?”
一语毕,沈明央从浴桶中利落起身穿衣,她不曾一并洗身后长发,只将将用根素簪挽起,这会儿被她抽走素簪,长发如瀑倾泻而下,缠腰而止。
沈春迎指腹顺捏着盏壁,踏纷至来的问题宛如一片汪洋,令一叶扁舟失了方向,她端盏愣神,心中茫然不已,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坦然坐于她对面的女儿。
她有雁雁口中所说那般不堪吗,沈春迎双眸直视着自己女儿,雁雁双目清凌,如同汪洋上虐起的风,冷冽无助。
是也不是。
沈春迎在心里自问自答。
若说她不曾想过孕二子女,这绝非她之本意,试问哪个大家族不是子嗣繁盛,两个于沈家而言最是上佳。
一个纳入或者嫁入皇室,维系沈家与皇室利益亲情,她也自不必将此重担落在雁雁一人身上,那她便不会对其逼迫。不似眼下,她只愿雁雁快快处事不惊,为沈家朝廷效力。可是她心爱的丈夫已去,她自然而然接受了自己膝下独一女,也成了一个拔苗助长的刽子手。
试问一个母亲对女儿如此狠心,为家族为皇室,独独忘了女儿最需要她的呵护,她迫切想要女儿历经风雨,一度迷昏了头。
沈春迎垂首不语,不敢再直视女儿眼睛,泪珠溅在她手腕处,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脉搏跳动。
其实沈明央知晓答案,她眉眼掺笑,唇畔无波,“其实我知晓沈家不同于旁之门户,若母亲膝下有二女,或者儿女双全,则女儿这一代,会有其妹或其弟,为真正的皇室人,如此一来,沈氏一门和皇室之间的关联才最紧密不破。”
“父亲早逝,母亲伤心不已,心中最渴望我能挑起沈氏大梁,可是母亲。”沈明央身后烛台上的一盏明烛不知为何灭了,她看向母亲的眼中也黯然几分,“教导女儿的方法明明很多,怎得母亲偏要择最伤害母女关系的一种呢。女儿尚未见风雨呢,便被亲情淋了个透彻。”
沈明央说完,讥讽笑笑,“那么既然母亲当时做了,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一而再再而三过来这倚春台呢,如果是我死过一次换来母亲的愧疚,那我宁愿不要。”
“女儿敬重母亲,为沈氏操劳,也明白血脉亲情最是斩不断,也仅此而已了。什么修补母女情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祸既已酿下,何需歉意。女儿也早已过了需母亲关怀的年岁,今夜之后,也希望母亲别再不请自来。”
话毕,沈明央抬手潇洒擦掉自己眼角浸下的泪,“母亲请回吧。”
沈春迎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说这番决绝的话,她泪如雨下,心中犹如扁舟被海浪猛打,最终沉寂于湖底,冰痛极速蔓延四肢百骸,她脸色骤然难堪,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她都忘了自己是如何从倚春台出来,一路回到嘉喜居,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泪湿枕榻。
倚春台,春容守在屋外听屋里一席对话,给她心里都颤了几颤,若换以前,小姐必定又被罚跪,还好眼下不是以前,可这也是以前所受的苦才得以换来的。
亦不值得高兴。
母女不睦,多半是母亲有失。
春容推门而入时,一眼看到沿着床榻外沿坐着的小姐,脸色难堪至极,床尾处的烛台明声,映着小姐一张平静的脸上多道泪痕十分明显。
小姐也为自己刚才那番狠心的话痛哭流涕过。
春容赶忙湿了盆架上的帕子,小跑给小姐重新拭脸,来日还要见宋大人的,若眼睛红肿了也是不妥的。
沈明央双手抱臂,后脊倚着床头柱,春容也不着话,只默默给小姐擦脸,“母亲这人啊,多日夜不曾在我这儿开口多言,怎就今夜有多言呢。
想想即知,母亲想通过我心中在乎的兰知,来舒缓我与母亲之间的母女关系。”
“我搭进半条命才生的母女情,一点都不值得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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