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缠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刻意压低的谄媚，像砂纸蹭过玻璃般刺耳。靳忱听着听着，眉峰越挑越高，最后嗤笑一声挂了电话，转身时脸上的阴翳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一种近乎残忍的愉悦。

　　“怎么了？”宋清绾仰头看他，舞蹈教室的落地镜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她脖子上的钥匙吊坠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没什么。”靳忱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放得很轻，“教务处刚贴了通报，路程学术不端，估计要被处分了。”
　　宋清绾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推开他往门口跑。
　　外套的衣角扫过镜子，带起一阵风，把靳忱那句“跑什么”吹得七零八落。

　　她冲到教学楼时，公告栏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宋清绾挤进去，指尖冰凉地抚过那张打印着“学术不端”字样的通报，目光死死钉在附页的“证据”上——那是几张路程的论文手稿，页眉处赫然印着某核心期刊的已发表论文标题，字迹模仿得有七分像，却在几个关键术语的写法上露出了破绽。

　　“不是这样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议论声里。她上周还见过路程的原稿，那些标注着修改痕迹的草稿本还放在图书馆的储物柜里，怎么会突然变成抄袭？
　　有人注意到她煞白的脸色，开始窃窃私语。宋清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忽然转身往路程的宿舍跑，却在楼下被宿管拦住：“同学，男生宿舍不能进。”

　　“我找路程，我有急事！”她的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找了，”宿管叹了口气，“路同学刚被系主任叫走，听说要劝退呢。”
　　宋清绾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暖得有些灼人，可她浑身都在发冷，像沉在深秋的湖水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靳忱发来的消息：【姐姐别难过，这种想撬别人墙角的人，不值得你上心。】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抖得连屏幕都按不稳。上次在图书馆，路程只是给了她一张便利贴；上次在酒吧，苏妄只是送了条手链……他们都被靳忱用极端的方式“处理”了。
　　这次，他又用了更阴狠的手段，让路程连书都读不成。

　　“宋清绾？”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宋清绾猛地回头，看到路程站在不远处，白衬衫的领口松着两颗扣子，眼下泛着青黑，却还是挺直了脊背。
　　“学长……”她的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路程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牛皮笔记本：“这是你上次落在图书馆的笔记，我帮你收起来了。”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笑，“通报的事，我会查清楚的，你别担心。”

　　“是靳忱做的，对不对？”宋清绾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路程的眼神暗了暗，轻轻抽回手：“清绾，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更好。”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以后……别再跟他走太近了。”

　　宋清绾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笔记本烫得像块烙铁。她知道路程说的是实话，可她能怎么办？反抗靳忱的下场，她比谁都清楚。
　　回到宿舍时，徐青青正对着手机唉声叹气：“你看校园论坛了吗？路程学长被扒出抄袭，好多人在骂他呢。”

　　赵彤敷着面膜，声音含糊不清：“我就说他装模作样，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我们家阿忱厉害，看人真准。”
　　宋清绾猛地把笔记本摔在桌上，发出“啪”的巨响。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在宿舍发脾气，连自己都愣住了。

　　“你发什么疯？”赵彤扯掉面膜，脸色难看，“难道我说错了？”
　　“他没有抄袭！”宋清绾的声音带着哭腔，胸口剧烈起伏，“是有人陷害他！”
　　“谁会闲得没事陷害他？”赵彤嗤笑，“我看是你被人家迷昏头了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跟路程学长……”

　　“够了！”徐青青拉住赵彤，给宋清绾递了张纸巾，“清绾，你别激动，说不定这里面有误会。”
　　宋清绾没接纸巾，抓起桌上的书就往外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待在那个充满恶意的宿舍里。
　　手机又在震动，这次是靳忱的电话，她看都没看就按掉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宋清绾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着远处模糊的路灯发呆。
　　冷风卷着落叶吹过，她抱紧膝盖，忽然觉得很累。如果当初没有听靳忱的话，执意去了B大，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事？
　　是不是就能像普通女孩一样，安安稳稳地读书、交朋友？
　　“姐姐，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宋清绾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靳忱正站在那里，穿着她上周给他洗的黑色卫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像头潜伏在暗处的狼。
　　“你找我做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靳忱在她身边坐下，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晚风飘过来。
　　他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暖手宝塞进她手里：“别冻感冒了。”
　　宋清绾把暖手宝扔回去，声音陡然拔高：“是你做的，对不对？路程的事，是你做的！”

　　靳忱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歪着头看她，眼底像结了层薄冰：“姐姐在怪我？”
　　“难道我不该怪你吗？”她红着眼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帮了我而已！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放过他？”靳忱笑了，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那谁放过我？谁放过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从你妈嫁给我爸那天起，我们就只能绑在一起！谁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就毁了谁！”

　　“我没有想被抢走！”宋清绾挣扎着，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是你把我关起来！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靳忱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他猛地将她按在冰凉的看台座椅上，膝盖抵在她两腿之间，“那上周是谁在我怀里哭着说不会离开我？是谁戴着我送的项链说喜欢那个舞蹈教室？”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宋清绾心上，让她瞬间哑火。
　　是啊，她明明可以反抗的，可每次看到靳忱眼底的脆弱，每次听到他说“我只有你了”，她就狠不下心。她的软弱和犹豫，不也是在纵容他吗？
　　“姐姐，别想着逃了。”靳忱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可怕，“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与其让我用那些不好看的手段，不如乖乖待在我身边，嗯？”

　　宋清绾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靳忱说的是实话。
　　以他的能力和偏执，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抓回来。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牵连。
　　“我累了。”她喃喃地说，“靳忱，我真的累了。”
　　靳忱的动作顿了顿，他松开手，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地说：“累了就靠会儿，我在这里。”

　　那天晚上，靳忱没有带她回靳家，也没有去那个秘密公寓，而是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
　　宋清绾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心里空落落的。
　　“下周沈若棠的生日宴，爸让你也去。”靳忱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宋清绾愣了愣：“我去做什么？”

　　“做我的女伴。”靳忱说得理所当然，“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能站在我身边的人。”
　　“我不去。”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应该带沈若棠去。”
　　“我不想带她。”靳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只想带你去。”他侧过头看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姐姐，就当是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宋清绾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靳忱虽然在靳家过得很好，可在那些真正的豪门子弟面前，还是会因为生母的事被暗地里议论。
　　他让她去，或许不只是为了宣示主权，也是想找个能让他安心的人陪在身边。
　　“……好。”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靳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难得的温柔：“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回到宿舍时，徐青青已经睡了，赵彤还在对着镜子试衣服。看到宋清绾进来，她翻了个白眼：“哟，跟你的小狼狗约会回来了？”
　　宋清绾没理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是陈暖放在那里的，旁边还有张纸条：【沈若棠让我交给你的，说下周生日宴穿这个。】

　　盒子里是条香槟色的晚礼服，裙摆上镶着细碎的水钻，一看就价值不菲。
　　宋清绾看着那条裙子，忽然想起靳忱说的话——“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能站在我身边的人”。
　　她把裙子塞回盒子里，塞进衣柜最底层。她不想去什么生日宴，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可她心里清楚，只要靳忱开口，她最终还是会妥协。

　　第二天早上，宋清绾刚到教室，就看到李曼在偷偷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和好奇。她刚坐下，就听到后排有人议论：“听说了吗？路程被劝退了，好像跟宋清绾有关系。”
　　“真的假的？我就说他们俩不对劲，上次还在图书馆腻歪呢。”
　　“难怪靳少会针对他，换谁受得了啊……”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宋清绾心上，让她坐立难安。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指尖却在发抖。
　　“清绾，别理他们。”李曼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宋清绾抬起头，眼眶一热。在这个时候，李曼这句简单的维护，竟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李曼。”
　　上午的课刚结束，宋清绾就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辅导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副金边眼镜，表情严肃：“宋清绾，关于路程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老师，路程没有抄袭，是被人陷害的。”宋清绾急忙说，“他的原稿我见过，跟通报上的不一样。”
　　“空口无凭是没用的。”辅导员推了推眼镜，“现在证据确凿，学校已经决定了。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靳家那边打过招呼，让我们别把事情闹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清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什么证据确凿，什么学校决定，不过是因为靳家施压了。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富面前，真相根本不值一提。
　　从办公室出来，宋清绾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她走到教学楼外，看到靳忱正靠在他那辆红色跑车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像在等一个失魂落魄的猎物。
　　“姐姐，结束了？”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想牵她的手。

　　宋清绾躲开了，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眼前这个少年，有着好看的眉眼，温柔的笑容，可骨子里却藏着那么多的阴狠和偏执。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里的？
　　“靳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们……到此为止吧。”
　　靳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像是没听清似的，皱着眉问：“姐姐说什么？”

　　“我说，我们到此为止。”宋清绾重复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靳忱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宋清绾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忽然笑了，伸手掐住她的后颈，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到此为止？”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姐姐是不是忘了，你的人生，从你妈踏进靳家大门那天起，就由不得你说了算了。”
　　他猛地将她塞进副驾驶座，关车门的声音震得宋清绾耳朵疼。
　　靳忱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时，宋清绾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车子一路疾驰，宋清绾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一片绝望。她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彻底点燃了靳忱心里的炸药桶。
　　等待她的，将会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的禁锢。
　　果然，车子没有回靳家，也没有去学校附近的公寓，而是开进了一个陌生的别墅区。
　　靳忱把她拽下车，推搡着进了一栋装修豪华的别墅。这里大得像个迷宫，每个房间都锁着门，只有走廊尽头的主卧敞着。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靳忱把她扔进卧室，反手锁上门，“别想着逃跑，这里的保镖比你想象的多。”
　　宋清绾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靳忱，你这样有意思吗？把我关起来，就能留住我了吗？”

　　靳忱转过身，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翳。他一步步逼近，直到把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才低头在她耳边说：“留不住你的心，至少要留住你的人。”
　　他的气息带着危险的侵略性，宋清绾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靳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接起电话：“什么事？”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挂了电话，看着宋清绾，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沈若棠出事了。”他忽然说，声音有些干涩，“她被人绑架了，绑匪说……要你去换她。”

　　宋清绾愣住了，她看着靳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来得太巧了，巧得像有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而那个设计圈套的人，会是靳忱吗？还是……另有其人？
　　她的目光落在靳忱紧握的拳头上，那里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里。而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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