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

　　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海底缓慢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一种紧密的、温热的包裹感，以及……脖颈处传来的、均匀却依旧略显灼热的呼吸。鼻尖萦绕着一股复杂的气味——血腥味、消毒水味、冷汗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另一个人的、冷冽而干净的气息，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祁夏猛地睁开眼。
　　入目依旧是彻底的黑暗，但身体的感觉却无比清晰——他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侧躺着，怀里紧抱着一个滚烫的、呼吸平稳的身体。陆凛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额头抵着他的下颌，散落的黑发蹭得他皮肤有些痒。而他自己的手臂，则环在对方的后背，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紧实肌肉的线条和依旧偏高的体温。
　　昨晚混乱而惊悸的记忆瞬间回笼：诡异的窥探、熄灭的灯光、陆凛的失控和高烧、自己那近乎本能的、超出理智的举动……
　　一股热意猛地窜上祁夏的脸颊和耳根，幸好黑暗中无人得见。他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想抽身离开，恢复那安全而疏离的距离。
　　但他刚一动，怀里的陆凛就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不满意味的鼻音，无意识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寻求着热源，甚至一条沉重的手臂还搭上了他的腰际，将他更牢地圈住。
　　“……”
　　祁夏彻底僵住了，一动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陆凛的体温虽然还是偏高，但已经不像昨晚那样骇人，呼吸也平稳有力了许多。药似乎起效了，他正在好转。
　　这个认知让祁夏心中那丝尴尬和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沉默地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两人逐渐同步的心跳和呼吸声。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陆凛呼吸节奏微微一变，搭在他腰上的手臂动了动。
　　他醒了。
　　祁夏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瞬间紧绷，以及那几乎凝滞的呼吸。显然，陆凛也立刻意识到了此刻两人过于亲密的姿态。
　　黑暗中，气氛陡然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祁夏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立刻推开他？还是冰冷的质问？
　　然而，预想中的推开并没有发生。
　　陆凛的身体只是最初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并没有立刻抽身离开，反而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搭在祁夏腰上的手臂甚至没有松开，只是那力道从无意识的圈抱，变成了一种略带迟疑的、并未用力的放置。
　　他的呼吸扫在祁夏的颈侧，依旧温热，却不再那么灼人。
　　沉默在黑暗中持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祁夏才听到陆凛极其低沉、带着刚醒时沙哑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
　　“……你没事？”
　　问题出乎意料。不是质问为何抱在一起，而是先确认他的安危。
　　祁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没事。你呢？烧好像退了点。”
　　“……嗯。”陆凛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调，“死不了。”
　　又是这句话。但这一次，听起来却少了几分逞强，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他又沉默了几秒，然后，那只搭在祁夏腰上的手，终于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收了回去。同时，他的身体也向后挪动了几分，拉开了两人之间那过于亲密的距离。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取代了那令人心慌意乱的体温交融。
　　祁夏也顺势收回了自己发麻的手臂，坐起身来。黑暗中，两人各自坐在床沿，背对着对方，整理着衣物和心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昨晚……”祁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将话题引向正轨，“那个窥探的东西……”
　　“是‘管理员’的耳目。”陆凛的声音彻底恢复了冰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异常从未发生过，“一种低级的监视造物。被我捏碎了，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再有动作。”
　　[管理员……果然是他们。] 祁夏心下一沉。他们的异常关联，已经被彻底盯上了。
　　“你的伤……”
　　“无碍。”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
　　“铛——！！！”
　　一声沉重、悠远、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钟声，猛地从学院深处传来！
　　不同于以往的铃声，这钟声带着一种宣告终结般的庄严和冰冷，瞬间传遍了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新生请注意！】
　　【深渊学院新生适应期结束！】
　　【最终结算开始！】
　　【请所有人在三十分钟内，携带个人物品，前往中央广场集合！逾期未到者，将永久滞留！】
　　系统的广播声紧随其后，冰冷而不容置疑。
　　结束了？
　　祁夏和陆凛同时站起身。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没有时间再纠结昨晚的意外。两人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物品。祁夏的往生钉还在，陆凛的装备也基本完好。那个染血的银色食物包依旧冰冷地躺在桌上，仿佛在嘲笑着昨晚的疯狂。
　　陆凛拆开了右手腕上被血浸透的绷带。下面的伤口依旧狰狞，但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不再流血。他面无表情地用新的绷带快速重新包扎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祁夏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404房间。走廊里，其他宿舍的新生也纷纷走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迷茫、恐惧以及一丝虚脱般的期盼。
　　再次来到中央广场。那个他们最初报到的地方。
　　广场上的人比最初少了一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六七十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创伤和疲惫，眼神空洞麻木。面具巡查员们如同冰冷的雕塑，分布在广场四周。
　　那个肩章有猩红条纹的高级管理员再次出现。
　　“新生适应期结束。现在公布最终评价及结算。”
　　他手中拿着那个平板设备，冰冷的声音开始念出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学分以及评价。
　　“张XX，学分-3，评价：不合格。处理：清除。”
　　话音刚落，那个被念到名字的男生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空洞，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瞬间坠落消失！洞口随之闭合。
　　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骚动，但立刻被巡查员镇压下去。
　　“李XX，学分+1，评价：合格。允许进入下一阶段。”
　　那人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清算在继续。有人欢喜有人殒命。
　　很快，念到了他们。
　　“祁夏。学分：+6.5。评价：良好。允许进入下一阶段。”
　　“陆凛。学分：+7。评价：良好。允许进入下一阶段。”
　　两人的学分远超及格线，甚至算得上优异。这得益于他们成功完成课程以及在“饥饿游戏”中的所得。
　　结算完毕。广场上又少了十几个人。
　　高级管理员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幸存者，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祁夏和陆凛的方向停顿了半秒。
　　“恭喜各位通过初步筛选。你们获得了继续深造的资格。”
　　“下一阶段，你们将面临更严格的纪律、更艰深的知识、以及……更真实的深渊。”
　　“现在，进行传送。”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的传送似乎平稳了许多。
　　当祁夏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陌生的、更加现代化却也更加冰冷的金属走廊里。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上有着复杂的电子锁和身份识别装置。
　　周围的同学变成了陌生的面孔，陆凛也不在身边。
　　【欢迎进入深渊学院初级部。】
　　【你的新宿舍：7号楼，B区，712室。】
　　【新的《学生守则》及课程表已发送至您的个人终端。请及时查看。】
　　【警告：初级部规则更为严格，请务必遵守。】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祁夏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个黑色的、类似腕表的装置——个人终端。
　　他尝试着操作了一下，调出了新的守则和课程表。规则果然更加细致严苛，课程也更加诡异困难。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为分离而产生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适感，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
　　深渊学院的第一幕结束了。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管理员的目光，系统的“异常”标记，以及……那个与他产生了复杂纠葛的人。
　　这一切，都远未结束。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那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晕，迈开了脚步。
　　新的挑战，已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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