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可怜之人
今日小夜没来,他在部落呆惯了总是口无遮拦,索性放他出去玩一天。
其他人第一次听见圣女骂人,不由得吃惊。
副使心知此刻东桓虽未问罪,但自己恐怕早已在某位特务机构处挂上了名,南晋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刻唯一能捞他一把的,就是圣女了。
他哆哆嗦嗦地交代了始末。
“昨日,我受昔年好友相邀,前往城内最大的斗金楼一叙,可当时我便拒了。那人说不必着急,反正约了申时三刻,叫我不必心急。”
“您命令过,若您不在,要我亲自守卫在箱子左右,因此不敢踏出客馆半步。”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特别馋那口酒,我又听闻您回来了,去您那里告过假,我才敢出门赴宴呐。之后……等我再醒来便是夜半,斗金楼里还歌舞升平,外头都宵禁了,还是我朋友让人送我回来的,怕您骂我误事,我就没告诉您……”
副使这些话里还处处为自己开脱,句句都说自己是被别人算计了,甚至不惜将那个所谓的”好友“扯进来。
圣女烦躁地闭了闭眼,昨夜她根本没见过这家伙,他到底是跟谁告过假?
”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是南晋的人啊。”
副使话音未落,东桓太子便结束与北晋使者的寒暄,朝圣女这桌走来。
他穿着身皂色瑞兽纹袍服,头戴远游冠,面带笑意,步履从容。
圣女敏锐,令副使噤声。
副使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太子好似丝毫未觉此处气氛诡谲,依旧笑意吟吟拉着圣女说话。
“久闻南晋圣女大名,虞山封禅还请圣女多多费心。”太子举杯。
他是赤武帝长子,在军中呆过几年,身形健壮,面容也算俊美,只是同三皇子站在一起时,便显得没那么亮眼。
不过对于帝王来说,只要不破相,容貌如何并不重要。
就像没人会去瞧赤武帝的脸一样。
圣女回忆自己见过的两位帝王,心中都想不起他们的模样,只记得是模糊的一团,五官俱全,脸上大剌剌写着“权力”二字。
而这位年轻的太子能否继承赤武帝的位置,尚未有定论。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圣女为修道心,从不喝酒……”副使赔笑道。
他很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
毕竟溜须拍马、得寸进尺这一块,副使是专业的。
“哦?”太子有些惊讶,“这倒和我们国师不同,他向来无所拘泥,没这些规矩。”
圣女本想开口解释,没想到太子接下去说,“不过天下修习者千万,谁没有自己的规矩?圣女随心便好。”
说着,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多谢太子,长乐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两人一言一语总算把太子聊走了,副使果然有两把刷子,一顿吹捧下去,给太子喝得两颊微红。
实在是时间紧张,有些使臣生怕自己没敬上酒被记恨,早在一旁等得心焦,若非畏惧南晋势大,便要在旁咒骂起来了。
“回去再同你算账!”圣女低声说。
副使是南晋正经官员,而圣女只是临时封的正使。
按理他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可谁叫他犯了错,还被人抓到了把柄。
原先还差点轻薄了文姬,当时被圣女斥责后他是有些不服,渐渐地对那女子对身份有些猜测。
直到刚才大殿之上,赤武帝承认她的身份,算起来圣女阻止他犯下大错,也是恩情,副使只好再矮一头。
此刻只能悻悻称是。
“不过圣女,我看这位太子进退有度,温文尔雅,不失为可以结交的对象啊……”
不过半曲的功夫,副使又闲不下来似的蛐蛐。
“闭嘴。你是南晋的人,东桓太子越优秀你不该担心吗?”圣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跟文姬话里有话、互相给对方挖坑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
“看来南晋还没吸取刚才的教训呐。”一直沉默着喝酒赏曲的北晋使臣突然插话。
副使心知自己又闯了祸,乖乖低下头。
圣女冷哼一声,“也是,北晋受了冷落,也只好偷听旁人在说些什么,我们暂且不同你等篡国之人计较,但要小心,东桓人的脾气不好。要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还是早早逃回去避难来得安全。”
北晋深知派出七煞后和东桓的关系岌岌可危,也就只派了个忠心的小官出使东桓。
没想到此人身份不显、样貌不显、脾气倒是大,听了圣女这夹枪带棍的话,竟直接在大殿之上吵起来了。
幸而先前赤武帝已离席。
只是苦了太子,被灌了个半醉还要来主持两国使臣的公道。
*****
女官一路将陆游冶引至□□宫宴,诸位大臣的女眷皆在此地,皇后身着凤袍,坐在高处,右侧下首便是陆夫人。
一月之期已过,李素皖亦在。
看到女官身后跟着的陆游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场不少人因上次谷雨小宴也都识得陆游冶,未等她们反应。
皇后倒像是早知原委似的,让人停下歌舞,互相说几句话,便也让她入席了。
虽然她和殿中其他人一样好奇死者如何复生,但有些话,皇帝还没问,她也不能问。
“五妹妹?身体好些了吗?”陆无香问。
这些日子她借着陆游冶的葬礼,与建业诸多贵女发展了友好关系,虽不说多亲密,但在宫宴上也能说上几句话。
贵女们听她这话的意思是早知文姬复活归来,只是身体不适今日才未同大家一起进宫。
想不到此人竟瞒着她们这样的大秘密,不由得怒目而视。
陆无香面上苦笑,毕竟没得家里人同意,哪能大肆宣扬此等怪力乱神的消息?
暗地里指甲死死掐入掌心。
该死的,她竟真的没死!?她亲眼看见她掉下去,万丈的高山,竟也没能摔死她,难道真有什么上天眷顾?
不,她不信。就算真有,也应该是她这等重生之人享有天命!
命主那个后手真是无用!她还是回来了。
她回来了,那自己针对陆无遗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她要在陆游冶回去之前,杀掉陆无遗!
这样想着,她借着喝酒的动作遮掩眼中的算计与狠戾。
虽然真假文姬一事在大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开,想来也瞒不住,可这件事说来太过复杂,陆游冶便顺着陆无香的话含糊过去。
“多谢二姐关心,大姐姐怎得也没来?”
她果然还是最关心陆无遗!
“大姐姐她……自觉身份不适合来,便托我替她。”
陆无香自然是不遗余力未陆无遗抹黑。
她确实自己说的身份不宜,只是她说的身份是王氏的未亡人,而到了陆无香嘴里就是指出身了。
李素皖却突然意识到陆游冶口中的“也”字,想起这陆氏的当家主母为何也不在场。
要知道万寿节各位大臣女眷若无缘由,皆须到场。
她绞尽脑汁回想那位夫人的样貌,怎么也毫无印象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她。
耐不住好奇,她低声问她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的姨母。
“为何不见陆三夫人?”
为了与陆夫人区分开来,她便称呼那位为“陆三夫人”。
她接着问:“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皇后膝下无亲生子女,将族姐留下的两个孩子当自己的看待,自然言无不尽。
“陆三夫人出身钱氏,当年你祖父征战复郡,钱氏拒不投降,还害得你父亲被困皮县整整十日,后来被夷族,那位陆三夫人因着是旁支的外嫁女才免于一死,只是平日里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钱氏?我听夫子说过,当年和陆氏齐名,号称江东四姓。”
皇后一愣,那秦秋实竟连这些都教给孩子们。
李素皖犹豫地问:“那……陆大人之前当了这么久的议郎……”
皇后点点头,确定她的猜想:“是她之故。”
李素皖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即便如此也不肯休妻另娶,陆大人实乃真君子。”
因妻子的缘故不得重用十几年,就连族中后辈的官职都高过他,却也不让夫人“病逝”或者“意外去世”,他对他的夫人可真好。
皇后想了想,叮嘱几句:“朝堂之事只能私下说说,北晋太后掌权,你父皇引以为鉴,不喜欢女流之辈插手。”
李素皖听了却不是滋味,她看向独自酌酒的陆游冶,举手投足间肆意洒脱,仿佛劫匪、坠崖、葬礼都只是一场梦,梦醒,她还是那个众人爱戴的文姬。
父亲不喜女子插手朝堂……可她,不一直扎根朝堂吗?
她们究竟有何不同?
陆游冶自然注意到李素皖的目光,她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害她被禁足一事惹这位公主有些生气,远远抬手行礼以示歉意。
赔了三杯酒。
李素皖却在发现她的目光时像受惊的小兔似的移开了视线,又觉得自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从容地转了回来,看着她喝完三杯酒。
作为回应自己也喝了杯酒。
时间差不多了,陆游冶避开想要与她攀谈的各位夫人小姐,称不胜酒力离席。
侍奉的女官被端寥支开,他亲自带着陆游冶前往正元殿。
“陛下有气,你小心些。”
作为皇帝的人,他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消息。
清风拂过,吹散些许酒气。
她低声道:“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闹得满朝皆知。”端寥不由带上了训斥的语气。
“闹得大,水才浑。水浑了,鱼就以为自己有可趁之机。”
他放弃了似的:“你总有自己的说法……”
和以往数百次一样,他目送少女的身影被正元殿的大门遮去。
皇帝已换了身常服,面容隐在跃动的烛火中,只有那股威严无比清晰。
“唉。”
这声叹息很轻,像烟一样缥缈,像雾一样朦胧。
却也很重,似夜雨的惊雷,似滔天的巨浪,重得压弯了少女的膝盖。
陆游冶跪下,膝盖隔着衣裙贴在了冰凉刺骨的金砖上。
虽名为金砖,但实际上是用澄湖底下最细的极阴之土烧制,因用材珍贵,工序复杂,有“晾三年,阴三年,一藏又三年”的说法,价比黄金,才叫做金砖。
”为何任性?”
“臣女殿上所述,皆为真相。若能将青天余孽一网打尽……”
皇帝都气笑了,“以你之能,何至于拖了整整一月才回来?宝华山就在城外不到八十里,一日足以车马来回。所以,这一个月,你在哪里?”
陆游冶一时没有回答,她知道皇帝这是疑心她早与南晋勾结,她既回来,自然早想好理由。
“陛下圣明,臣女也只是凡夫俗子罢了,在宝华山也并未留下任何后手,确确实实被七煞挟持着坠下山崖,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摔断了腿骨失去意识……”
赤武帝皱起眉,“当天朕便下令搜山,甚至国师也在崖底寻找。若非你故意躲藏,国师怎会寻你不到?”
“啪嗒——啪嗒——”眼泪一滴滴落下。
陆游冶眼眶泛红,莹莹泪光更显脆弱。
“那是因为在此之前臣女已被他人所救!恰好留在山寨中的山匪溃逃,臣女顺势装作不慎坠崖的采药女为他们所救。”
“山匪,救你?”
陆游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是……他们想将臣女掳了去……”
掳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聪明人最怕遇见蠢人,任凭你诡计万千也敌不过一句“俺老粗听不懂”。
在赤武帝过去波澜壮阔的半生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竟诡异地理解了陆游冶的无奈。
这对一个女子来说确实不好张口,怪不得她辗转找上女子做主的南晋使团。
“刚开始臣女的腿受了伤,只好同其虚与委蛇,待能下床走路后,臣女找了机会投毒,杀了那人才得以逃出……好不容易逃出却得知自己已死的消息,臣女无路引若用其他信物回城,岂不是死而复生之事又要闹得满城风雨?思量再三,才央圣女引臣女入建业。”
“他救了你,你却杀了他。”
少女似是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暗自咬了咬牙,“我倒宁肯不曾被救。”
吴郡陆氏的贵女竟被一山匪玷污,若真能死,也是一种解脱。
赤武帝似乎是觉得自己无意中戳中了少女的死穴,沉默良久,转移话帝道:“呵,你闹得那一出,现在不止死而复生,你陆氏二次真假千金的故事也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他似乎相信了。
果然,男人总以为对女人来说,清白就是天大的事。
一个女人失了清白,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所以她毁尸灭迹,她行踪不明,她有所隐瞒……都只因为她太可怜了。
陆游冶擦擦眼泪,顺着赤武帝的话说到假陆游冶:“陛下恕罪,这实非臣女本意,臣女也没想到竟有人胆敢冒充,蒙蔽圣听。”
指节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你猜……是昆缇的容改术?”
可昆缇早就死了,难不成……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他回想起那些奇人异术,国师、圣女、还有北晋的“巫术”……那么多神仙般的手段,万一就存在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呢?
陆游冶的话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陛下,昆缇已死,您亲眼见过他的尸体。可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把这让人眼馋的异术传授给别人。”
“你是说……他有徒弟?”
陆游冶垂下眼眸,表情恭敬,“只是猜测罢了,毕竟世上从没有死而复生的事,就连国师也做不到。”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赤武帝,他放下对不切实际的力量的臆想,转而面对现实:“你去查。朕要知道是谁有这个换脸的能耐。”
“是。”陆游冶俯身。
离去时被赤武帝叫住。
“等等。”
“先让医官看看,宫里什么药都有,别留下什么暗伤……”
陆游冶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陛下。”
只是想确认自己是否完璧之身吧。
皇帝确实没那么好糊弄。
“你不在的这一月,朕也甚是伤心。只是你今日大闹朝堂,总是要受些责难。”
“臣女明白,甘愿受罚。”
赤武帝满意地点点头,伯奉哥哥的孩子,同他一样善解人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