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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2
今日是凯旋将士们的庆功宴,宴会的前半段无不透露着对卫骁的恭维,章和帝更是三敬翼国公,敬重之意昭彰。
要不是太后还在这儿镇着,估摸着他还要拉陆菀枝一起去给卫骁敬酒。
陆菀枝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一晚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周遭说说笑笑,她却安安静静地坐着,若非章和帝时不时与她聊两句,她几乎没开过口。
她坐在太后右侧,而她的右侧上一个台阶便坐着章和帝,这座次的安排像极了她的处境。
夹死在了中间。
太后左侧坐着长宁,再往左则是赵柔菲、崔二娘子,几人相谈甚欢,太后的脸几乎没往右边扭过。
除却最开头夸了陆菀枝那一句,竟似忘了还有她这号人。
不过这样也好,预想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并没有降临。
酒宴过半,殿中众人所聊也渐渐偏离了那场战事,各聊各的了,便是在此转变之下,太后突然高声说了句:“趁着今日热闹,哀家有一喜事宣布。”
喧闹的大殿刹那安静,在座敬听太后之言。
程太后握住了赵柔菲的手,赵柔菲抿唇低头,似有一些不好意思。
“赵……”
“咳咳”寂静中,忽听得谁咳嗽了声。太后未在意,接着往下道:“赵家这四丫头啊,很是……”
“哐当”,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滚起了圈儿。
众人齐刷刷循声瞧去,见是翼国公那处弄倒了酒壶。他打了个酒嗝,抱拳向上致了个歉:“臣喝多了,太后担待。”
程太后压了下手表示无妨,又接着说:“赵家这四丫头,最是对哀家脾气,哀家今日便……”
“嚓——”
翼国公冷不丁拔了匕首,一刀扎在水煮羊腿上,力道之大竟将骨头扎穿,刀尖钉在碗上撞出一声钝响。
“铛”的一声,震入众人耳朵。
若说前两次是不小心,那这一次可就足够明显了——太后要宣布的事,翼国公他不同意。
百官面面相觑,翼国公这才刚回京,难道就与赵家结了梁子?
三三两两扭头去瞧尚书令。
赵万荣黑着个脸。
此时的陆菀枝低着头,心房怦怦乱跳,因为她已感觉到来自身旁的怒气。
程太后心中窝火。
她清楚卫骁为何不满。此人肖想陆菀枝,已将之视作自己的人,谁胆敢欺负了他的人,便是不给他面子。
赵柔菲当日在杏花楼讥讽陆菀枝,被卫骁记了仇,今日她若敢给赵四娘子添荣光,便如同跟他卫骁对着干。
但程太后纵然深刻地知道,仍是把话完整地宣布完了:“赵家这四丫头,最是对哀家脾气,哀家今日便收她为义女,封‘永平’郡主。”
话落斜勾嘴角。
你卫骁不同意,又能如何。
当真以为七万牙兵就能反了天?先前没有追究他的强|暴行径,还退了与赵家的联姻,已是给足了他卫骁脸面。
作威作福也得有个头,她这个太后可不是靠忍让稳坐至今的。
眼下已是安抚好了陆菀枝,只要陆菀枝不再寻死,事情就算平衡住了,由不得他卫骁得寸进尺。
太后不退,却可惜这新封郡主的场面,被卫骁搅和得有些冷。
赵柔菲起身谢恩,未敢多一句话。
赵万荣那边也只闻稀稀拉拉的道贺声。
陆菀枝把头埋得更低了——卫骁阻拦太后,不是为了她又是为了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本只是夹在那母子中间吃苦受难,现在添了个卫骁,三个人把她当陀螺一样地抽。
正郁闷,突然又听章和帝笑道:“对了,再过一段时日是母后寿辰,朕一直在琢磨该送什么寿礼给母后,今儿母后突然封了永平郡主,儿子忽就想到,不如趁此机会把归安乡君也往上拔一拔,双喜临门嘛,当是儿子提前送了您一份儿贺礼。”
太后脸一垮,动了动嘴,说不出拒绝的话。
真是好大一份儿贺礼,纯孝至极。
章和帝见无反对,爽快地把手一拍:“就这么定了,以后就是归安郡主啦!”
说到此,举起酒杯,“来,诸位爱卿与朕一道举杯,共敬两位郡主。”
一时百官都端了酒杯道贺。
一杯饮罢,章和帝瞄了眼翼国公,见卫骁片了羊肉吃得正爽,心头便也暗爽。
有此长姐,何愁拉不拢翼国公啊。
陆菀枝尚不及反应,就被敬了酒,忽然之间她就不再是乡君,是郡主了。她忙起身谢了恩,暗觉额角愈发闷胀。
这岂能算是好事,这只是意味着她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郡主尊荣,可不是白给她的。
陆菀枝瞄眼卫骁,见他看过来的眼睛在笑,似乎在向她要夸奖。
夸?
呸!
她暗自咬牙,正要回应一个瞪眼,忽见卫骁收了眼中笑意,抹了把嘴,站起了身。
他突然朗声道:“说到双喜临门,那不如再添一喜。”
章和帝立即接了话:“卫卿有何喜啊?快说来听听。”
卫骁并不急答,先从袖中掏出封信,高高举起。
殿中数百人一时齐刷刷盯住了那封信。
“臣这里拿到了些当年肃国公谋逆案的疑点,若能旧案重审,为肃国公平冤昭雪,岂不又是一喜。”
一话落,满堂死寂,不知是谁筷子落地,发出清脆又扎耳的一声响。
肃国公案已是铁案,翻案极难,这些年从未有人敢提重审。他这一提,太后原本就冷的脸,骤然冰寒。
章和帝则不作声,闷头饮了一杯。
这个案子,可说是母子俩争斗的开端,太后一出手就斩了少年天子的辅政大臣。
要动一个辅政大臣并非易事,当时动用了多少手段可想而知,一旦重审,必然牵连甚广,两派之间免不得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没有人比章和帝更想重审肃国公案,但举步维艰,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没人说话,寂静的大殿里头,只闻卫骁不悦的声音:“怎么,你们都不想查?都觉得肃国公谋逆了?”
章和帝迟迟开口:“卫卿莫急,此案牵连甚广,若要重审必得有确凿证据。若只有疑点,怕不足以重启此案。”
卫骁:“不审何来证据。”
太后不耐烦,泼来一盆冷水:“今日虽是庆功宴,翼国公也莫要托大,提那些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这四个字卫骁不爱听,他侃然正色:“平定赤羯也有韩朔韩将军一份功劳,肃国公是他老子,他若今日还活着,必也要奏请重审。他既已为国战死,这话,就当是我替韩将军说的。”
卫骁手里举着那一封据说是疑点的信函,如巍峨高山矗立在大殿中央,一步都不退。
大殿中却依然静默着。
“没人出来附议?”卫骁呵了声,更是不悦了,“你们有些人啊,可是韩公当年一手提拔的;还有些人啊,满嘴的正义道德,这时候却全都是缩头乌龟。”
略一停顿,竟是一声厉喝,“我大黎朝堂竟没一个爷们儿?!”
依然,没有回应,文武百官一个比一个头埋得低。
陆菀枝听着他的斥问,不觉替他捏了把汗。
她一直不想去看卫骁,可这一刻她的眼睛却没有办法从他身上挪开。
独立大殿中央的卫骁与印象中那个混不吝的人不太一样,他激昂陈辞,虽依然强横,却又委实算有气节的强横。
只可惜,这里不是他的战场,他悍勇冲锋,身后却没有一个兵。
可怕的安静,令陆菀枝呼吸收紧。
正当以为他的振臂高呼就要冷淡收场之时,一个声音倏尔打破静默:“臣附议,请重审肃国公案!”
卫骁难看的脸色终于稍缓。
再没人站出来,他可要挨个儿点名了。
他回头,见那出声之人远在宴会末位,可见官位不高。
那五品小官走上前来,跪地禀道:“微臣韩杰,出生韩家旁支,绝不信肃国公有谋逆之心。”
当年肃国公谋逆一案,冤杀尽了韩家嫡系,圣人竭尽所能才保下韩家旁支。他们旁支蒙受天恩,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为韩家翻案吗。
只是,这一天比预想的早。天降卫骁,真可谓苍天有眼!
眼见韩家旁支站出来,帝党哪里还坐得住,麟德殿眨眼间成了朝会大殿。
“臣附议!”
“臣附议!”
“臣请重查肃国公旧案!”
陆陆续续,竟有近半官员站了出来,他们目光灼灼伴着坚毅的神色,怀着粉身碎骨也不怕的决心。
这不是为肃国公平反,这是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章和帝紧捏金樽的手暗暗放松,他面有为难地扭头,询问起太后的意思:“母后,您看这……”
太后最讨厌看她儿子装模作样。
她能说什么呢。卫骁牵头,韩家旁支请愿,这么多帝党跳出来说要重审,这如何拦得住。
她看向了百官之首赵万荣。
赵万荣斜倚着靠背,合眼养神,似是有了些醉意。
他是最该站出来反对的人,此时此刻却不见任何动静。
太后了然,也就没有半句反对的话:“既都请求重审,那便召齐三司好好地查一查。”
查可以,但能否查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卫骁强势却不过匹夫之勇,须知刑部、大理寺皆在她掌握之中,皇帝只把握着一个御史台,能翻出什么花来。
今日的庆功宴经这一事突然变了味道,虽很快又是酣歌醉舞,却到底叫人心头不安。
王妃、国夫人等女眷,不约而同地陆续挪去了后殿的七夕宴。
陆菀枝见长宁几人向太后告退,便也请离了席。
中后殿隔着长长的东廊,从中殿出来走不得多久,便能听到后殿的欢声笑语。
今日内外命妇齐聚一堂,可谓是难得的热闹。
中殿发生的事已传了些许过去,那肃国公案自是轮不到女子们谈,相比起来,倒是赵柔菲被封了永平郡主才算得上天大的消息。
赵柔菲比陆菀枝早走一会儿,此刻已进了后殿,如她所愿听到了潮水般的道贺。
陆菀枝止步在门外,听着殿里头有夸永平郡主今日妆容的,有夸永平郡主好命的,突然就没了进去的心情。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贵女,融不进去人家的热闹,今日就算给她封个“公主”,她也没有那个闲心进去与人说东谈西。
还不如提前离席,回去将这一身繁琐去了,早早安歇了好,左右太后也不曾与她有过什么特别的叮嘱。
这般想着,陆菀枝转身欲去。
“郡主!哎呀,郡主留步!”
走出两步,陆菀枝方反应过来对方喊的是自己,回头瞧,见一宫装高髻的年轻妇人碎步朝她追来。
那女子笑盈盈追到她跟前,陆菀枝本能地想躲,却被那女子挽住了手臂,“游园才刚开始,郡主就要走了不成。”
陆菀枝本不知她是谁,一听这娇腻的声音便记起来了,这位正是如今宠冠六宫的卢贵妃。
“贵妃娘娘何故找我来了,我今日饮多了酒,正想回去歇着呢。”
卢贵妃仍是挽着她不放,竟一副熟稔模样:“果酒而已,能多醉人,再说里头多的是醒酒汤,郡主且随我来玩。”
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后殿。
陆菀枝正纳闷儿自个儿与这位贵妃并不熟,她何以突然拉自己说话,就听卢贵妃讪笑道:“今儿封了两位郡主,岂可只风光了她一个。”
她这么说,陆菀枝明白了。
这位卢贵妃可是圣人的解语花,圣人在前头与太后扳手腕,她就在这后头给圣人镇场子。
虽与陆菀枝同龄,这卢贵妃心机和手段却已是老辣,毕竟人家出自卢氏大族,可比她见多识广。
陆菀枝拗不过她,很快就被她带进后殿,心头暗道栽了,这前头结的怨,后头等着结呢。
刚一进去,她就听见山水座屏的后头传来嬉笑声。
卢贵妃拉着陆菀枝继续往前走:“不必理会,咱们坐那边说话。”
陆菀枝多看了两眼,依稀听见那屏风后头一群姑娘正玩投壶,长宁、赵柔菲与崔二娘子都在其中。
似是赵柔菲投了个漂亮的,她们兴奋地又是鼓掌又是大笑。
今日七夕宴盛大,后殿来了这么多女人,自是各找各的抱团,各说各的闲话,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的。
卢贵妃将她领到一个隔间,里头坐着七八女人,陆菀枝认出其中两人是在中殿庆功宴上见过的,便知在座的不是哪位要员的夫人,就是哪位王妃。
这些显然都是帝党。
卢贵妃果然是要帮着圣人,把她往风口浪尖上再推一把。
现在再说肚子痛好像已经来不及。
陆菀枝忍不住后退一步,但转瞬就被卢贵妃硬拉着按在了中间的座位上。
众位夫人大抵还不知陆菀枝和卫骁什么关系,个个面露不解。
与卫骁的那件事,卢贵妃自然也不好明言,便只是热情地夸起陆菀枝性子好,样貌好,哪哪都好。
诸位夫人一头雾水,只是笑着应和:“是、是……确是万里挑一的”云云。
陆菀枝只觉如坐针毡。
说话间,宫女来为她奉上解酒的甜汤。
“哎呀!”不想那宫女却一时手滑,半碗甜腻的汤汁全撒在了她的裙子上。
卢贵妃气得瞪眼:“混账东西,连碗汤都端不好!”
那宫女吓得跪地磕头:“娘娘饶命,适才弄撒了一盘糖油果子,奴婢捯饬过后不及净手,手上滑腻,就……”
陆菀枝抖抖裙子,抬手打住:“算了,今儿来的人多,难免忙中出错。娘娘就不要罚她了,我回去换一身儿就是。”
卢贵妃换了笑脸与她道:“就知道你性子好,可是,体谅了旁人却就容易遭人糊弄啊。也罢,换一身就是了,也不必回去,本宫这里备得有,”
又冷脸冲那宫女吩咐,“你领着郡主去郁仪楼换衣裳吧,速去速回,可不许再出了岔子。”
陆菀枝本就在此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就走,起身便随那宫女去了,一路磨磨蹭蹭,巴望着多浪费些时间。
那宫女却怕误了事,不仅走得快,还一路催促:“郡主这边请……郡主您请。”
陆菀枝到底加快了脚步。
那宫女先是净了手,转身去柜子里取了件十二破间色裙为她换上。
收拾妥当便要返回,宫女忽说:“郡主脸上有些花了,您稍等,奴婢去取胭脂来为您补补。”
这倒正合她意,可以又拖一拖。
那宫女关门出去,陆菀枝寻了坐塌坐下,心头想着——
要不一会儿回去路上,故意崴了脚可好?不好不好,只怕这宫女要挨罚。听说卢贵妃很有些手段,把底下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正琢磨着,忽有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闪出,飞快捂上她的嘴,顺势将她整个人按在了坐塌上。
陆菀枝惊喊不出,双目瞪去——
对上卫骁探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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