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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纪时泽依旧沉默。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手边那枚硬币上,良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指尖将硬币拨到自己面前。
他额角渗出了冷汗,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87分,不是一分的问题。”纪时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是状态的问题。是弦绷得太紧,快断了的问题。”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锁住纪书漾惊惶失措的脸:“纪书漾,你觉得我定那些规矩,是为了卡死你,还是为了卡死我自己?”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纪书漾头上。
他怔住了,茫然地看着纪时泽。
纪时泽没等他回答,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胃部的痉挛更明显了。
他皱着眉放下杯子。
“家教,接着做。”纪时泽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却让纪书漾的心猛地一沉——这平静下藏着更深的决绝。“时间,地点,按规矩来。钱,自己收好,买吃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张87分的卷子:“但物理卷子上的错题,明天放学前,我要看到重做三遍,思路清晰写在旁边。还有,”
纪时泽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直直刺入纪书漾眼底:“下次月考,物理单科。年级排名,掉出前五,两份家教,立刻停。没有第二次警告。听懂了吗?”
纪书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前五……他上次是第三,这次……87分能排多少?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听……听懂了。”他声音发颤。
“去睡觉。”纪时泽不再看他,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医学书,翻到之前的那一页,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只有他按在书页上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着那强压下去的痛楚和更深的不安。
纪书漾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他看着哥哥低垂的、写满疲惫的侧脸,又看看桌上那枚冰冷的硬币和刺眼的87分卷子。
胃里那点冷硬的包子仿佛在他腹中翻搅。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像游魂一样,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筝”的名字。
大概是问他今天怎么没一起吃饭。
纪书漾看着那亮起的屏幕,又看了看手心被硬币硌出的红印,最终,把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又渐渐熄灭下去。
客厅里,只剩下纪时泽翻动书页的声音,沙哑,沉重,一声声敲在寂静的夜里。
他面前的医书上,密密麻麻的铅字模糊成一片。
他拿起那枚硬币,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掌心,像一个荒谬的、关于“福气”的冰冷笑话。
纪书漾摸索着站起来,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
刺眼的光线下,那张87分的物理卷子摊开着,纪时泽凌厉的笔迹如同对他的审判。
他拿起笔,强迫自己看向第一道错题斜面摩擦力。
物理竞赛决赛前的深夜。
纪书漾的房间里堆满了演算纸。
一道关于复合斜面摩擦力的难题卡了他整整两个小时。
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几乎要放弃。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纪时泽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杯热牛奶,显然是被他房间的灯光吸引过来。
他扫了一眼凌乱的桌面和纪书漾抓狂的样子,没说话,只是把牛奶放在桌角。
“受力分析图画错了。”纪时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很清晰。
他俯身,指尖点在纪书漾的草稿上,“这里,动滑轮改变了力的方向,你忽略了绳子的张力对斜面摩擦力的间接影响。拆开,一步步来。”
他抽过一张空白纸,寥寥几笔,勾勒出清晰的受力图,标注关键点。
没有多余的讲解,动作干脆利落。“思路比结果重要。别钻牛角尖。”
纪书漾看着那张瞬间拨云见日的示意图,又看看哥哥平静的侧脸,心里的焦躁奇迹般地平复下来。“……谢谢哥。”
纪时泽“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那杯牛奶的热气,仿佛还萦绕在纪书漾的周围。
笔尖悬在卷子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纪书漾看着那道熟悉的斜面题,脑子里却一片混沌。
哥哥当年清晰的拆解图模糊了,只剩下小浩那张不耐烦的脸和“听不懂”的抱怨。
他烦躁地丢开笔,双手用力搓了把脸。
客厅里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接着是压抑的干呕和冲水声。
纪书漾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猛地站起来,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又停住了。
纪时泽刚才冰冷的眼神和那句“听懂了吗”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颓然坐回椅子,目光落在抽屉里那个硬皮账本上。
他翻开,看着上面孤零零的两笔收入,手指在“160”的数字上反复摩挲。
第二天清晨,纪书漾顶着更深的黑眼圈走出房间时,纪时泽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餐桌上放着两碗白粥,冒着微弱的热气。
“哥,早。”纪书漾声音沙哑。
“嗯。”纪时泽应了一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间牵扯到腹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粥喝了。物理卷子错题,晚上我要看。”
“知道了。”纪书漾低头坐下,拿起勺子搅着碗里寡淡的粥。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
纪时泽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没回头:“晚上家教,地址电话给我。”
纪书漾一愣,抬头:“……还是书香苑,王阿姨家。电话没变。”
“嗯。”纪时泽拉开门,冷风灌进来,“九点结束。九点半前到家。”
门关上了。
纪书漾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看碗里的粥,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强迫自己喝了几口,食不知味。
市一中课间。
纪书漾趴在课桌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昨晚后半夜,他几乎是对着物理卷子干瞪眼到天亮。
“嘿!书漾!”林筝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声音洪亮,“昨晚干嘛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物理老王找你麻烦没?”
纪书漾被拍得一激灵,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他皱着眉直起身:“……没。有点事。”
“脸色这么差?”林筝凑近了看,夸张地咂嘴,“我不行了,黑眼圈重成啥了!不是被家教那小子气着了吧?我跟你说,那家小孩是出了名的皮!”
纪书漾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对了,”林筝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你猜我昨天在办公室听见老王跟班主任说什么了?”
纪书漾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看向林筝。
“老王说你最近状态不对,物理成绩有波动,再这么下去,竞赛班下个月的模拟考选拔,悬!”林筝一脸担忧,“你到底咋回事啊?家里事还没过去?还是那个家教真那么耗神?要不推了吧?竞赛要紧啊!”
竞赛班选拔……纪书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那是他冲击顶尖大学的关键筹码之一。如果丢了……
“谁说要推?”一个冷硬的声音插了进来。物理王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课桌旁,目光锐利地扫过纪书漾苍白的脸,“纪书漾,昨天的错题本呢?拿来我看看。”
纪书漾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物理错题本递过去。
王老师快速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就这?”王老师指着本子上几行潦草敷衍的步骤,“受力分析呢?关键点标注呢?纪书漾,你在糊弄谁?糊弄我,还是糊弄你自己?”他把本子“啪”地拍在纪书漾桌上,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中午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带着卷子和你的脑子!”
王老师说完,转身就走。林筝同情地拍了拍纪书漾的肩膀:“兄弟,保重……”
纪书漾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股绞索勒紧了他的脖子。
他盯着错题本上自己敷衍的字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攫住了他。
市立医院神经外科走廊。
“小纪!”护士长张姐推着治疗车,眉头拧成疙瘩,“37床的术后镇痛泵报警了,你处理了吗?还有,昨天42床的病程记录补完了吗?张主任下午查房要看!”
“马上处理,张姐。记录……还差一点。”纪时泽的声音沙哑,慢慢地走向37床。
他快速检查管路,调整参数,动作依旧专业,但额角的冷汗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的状态。
刚处理完37床,陈飞宇穿着白大褂,端着杯咖啡晃悠过来,看到纪时泽的脸色,吓了一跳。
“老纪!你这脸色……昨晚又没睡?胃还疼?”陈飞宇凑近了压低声音,“抽屉里那盒奥美拉唑我看快空了,新开的药呢?别告诉我你又硬扛!”
纪时泽避开他的视线,拿起37床的护理记录飞快地写着。“……没事。药吃完了再去开。”
“没事个屁!”陈飞宇有点急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笔,“你看看你自己!走路都打飘!上次急诊肺炎差点没把你送走,这才多久?胃再出血怎么办?你弟知道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吗?”
纪时泽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抬眼看向陈飞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他夺回笔,声音低沉:“飞宇,我很忙。37床等着记录。”
陈飞宇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行!你硬撑!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张主任刚还问我你状态怎么样,我看他下午查房肯定要找你‘聊聊’!”
他丢下这句话,端着咖啡气呼呼地走了。
纪时泽捏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胃部熟悉的钝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清晰、更顽固。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护理记录。
纪书漾通红的、充满恐惧和质问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你扛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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