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六章
乌卿好像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依旧是那逼仄狭窄的岩洞,依旧是柔和潮湿的氛围。
沈溯躺在软榻上,墨发四散。
他眼睫上没覆那条青色丝带,露出底下一双格外漆黑深邃的双眸。
此时那眼眸正仰视着乌卿,倒映出乌卿绯红的面颊。
乌卿宛若乘在一艘摇摆不定的小船上,而唯一的锚点,只有依旧冷冷看着她的沈溯。
“林卿。”
他开口的音色,同他的表情一样冷。
可那还支撑着她的炽热锚点,又让乌卿快要哭出声来。
“始乱终弃、不告而别……”
沈溯修长手指覆上心口处,凉得乌卿在他掌中抖了又抖。
“你说,该怎么惩罚……”
该怎么惩罚……
该怎么惩罚。
恍恍惚惚,乌卿在冰与热交织的触感中,终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入目是客栈的素色帐顶,在昏暗的烛光中,像是一团朦胧的雾。
天还未亮,房间里萦绕着一股淡淡青梅酒的味道,乌卿和衣躺在榻上,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房间里那扇窗还开着,正有微凉夜风缓缓吹来。
乌卿猛地打了个冷颤,残存的酒意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后知后觉间她才意识到,她方才似乎是做了一个关于沈溯、且难以启齿的梦。
梦中那冰火交织的触感仿佛还黏在皮肤上,她刚撑着身子坐起,那熟悉的黏腻感让她整个人都懵在了床上。
……
这……
乌卿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白日里才偷摸跑路,夜里便做了这般荒唐的梦……
她看起来,竟是这般饥渴难耐了吗?
她盯着那摇曳的烛火,许久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给自己施了一个洁净术。
关窗,吹熄烛火,乌卿顶着满身莫名的躁意,将自己埋进了被褥中。
-
集市上人来人往,一名容貌平平的女子站在医馆匾额下踌躇不前。
她盯着“妙手回春”四个字看了半晌,终于认命般推门而入。
医馆内药香弥漫,只有个白发老者在柜台后看方子。
听见门响,他抬眼看了看:“姑娘有何不适?”
“大夫……”
女子勉强挤出个笑容,笑容里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迟疑。
正是与沈溯分别半月有余的乌卿。
话开了头,迟迟没接下去。
只有她眼下的青色格外显眼。
老大夫放下手中事物,走到诊案前示意她落座,他仔细端详她的面色。
“姑娘,”老大夫缓声开口,“你这脉象我还未甄,但观你神色萎靡,眼下泛青,瞳中血丝密布,可是连日未能安眠?”
乌卿摸了摸眼下,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最近夜晚,的确睡不太好……”
老大夫见状,只将脉枕往前推了推:“伸手。”
乌卿配合探出手腕。
那老大夫三指搭在她腕间,闭目凝神片刻,眉头渐渐蹙起。
“姑娘脉象虚浮,阴血暗耗,肾水有亏……”
他抬眼看向乌卿眼下青黑,缓缓道:“老夫直言了——你是否夜梦频多,且多涉……风月?”
被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先生直接勘破,乌卿顿时有些不自在,却也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老大夫见状,心中已明了几分,继续道:
“梦中之境,最耗心神。若长期如此,非但精神不济,更有损根基。”
“须得清心寡欲,静养为上。”
老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姑娘可还有其他疑问?”
乌卿看着对面颇有医者仁心的老者,犹豫半晌,终于说出了口。
“大夫,可我每次从……梦中醒来后,浑身依旧燥热,无法疏解……”
“这是为何?”
老大夫:“敢问姑娘是否婚配?”
乌卿一愣,摇了摇头。
“未曾。”
老大夫闻言,提笔开始写方子。
“姑娘正值韶华,《内经》有云:'阴阳和合,万物化生'。”
“若姑娘婚配,阴阳既济,则气血自通,那些纷扰梦境自然不药而愈。”
见乌卿怔在原地,老大夫又温声补充:“老夫暂为你开一剂‘清心汤’,先服七日吧。”
半晌又补充一句:“若无婚配打算,姑娘还得……清心静养。”
“欲念过多而无法疏解,终是伤身。”
乌卿拎着药包回到客栈时,脑袋里还是懵懵的。
此次寻医的起因,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自从偷摸跑路后,乌卿这一月来总是难以安眠。
夜间要么因为燥意做些不堪启齿的梦,要么就是在燥意中惊醒,感觉身体里有股火气,死活发不出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寻医,竟被扣上了这么个“欲念过多”的帽子。
她一清心寡欲的社畜,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食髓知味、欲求不满的女修了?
这诊断结果让乌卿颇有些恼羞成怒。
那药包还沉甸甸挂在她手上,乌卿有些烦躁地唤了声小二,在小二过来问询时将药包递了过去。
“麻烦帮我煎了,三碗水熬成一碗。”
这已是乌卿一路南下,路途中换的不知道第几间客栈了。
小二态度极为殷勤,很快便送来了熬得浓黑的药汁。
苦涩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乌卿坐在桌前瞪着那碗药,仿佛瞪着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半晌后,她端起碗,心一横,像是跟谁赌气似的,仰头几口便将那难以入口的汤药灌了下去。
浓郁的苦涩从舌尖直冲喉咙,让她忍不住皱紧了脸。
“咳咳……”
乌卿放下空碗,擦了擦嘴角,恶狠狠地低语。
“这下总该清心寡欲了吧!”
乌卿以为喝了药,今晚至少能睡个好觉。
可没想她还是梦到了沈溯那张隐忍克制的脸。
热汗、潮意。
乌卿难耐地发出一声泣音,随即从梦中惊醒过来。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落在床尾。
乌卿的呼吸尚未平复,她侧过头,隔着略带潮湿的眼睫,望向房中那面梳妆铜镜。
镜面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颊边,眼尾泛着未褪尽的薄红。
此刻没了伪装的灵动眼眸里,还残余着未散尽的迷离春情。
而那熟悉到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竟又一次从小腹窜起。
她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感受着那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间蔓延。
“庸医!”
乌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懑冲上心头。
“什么清心汤,半点用都没有!骗灵石的家伙!”
那苦涩的药汁仿佛还停在喉间,结果却像是往烧红的炭火上泼了一小杯水,“滋啦”一声便没了下文,反而激得火势更旺了些。
她绝望地瘫软在床榻上,拉过锦被胡乱盖住自己发烫的脸。
“完了完了……”
乌卿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哀嚎,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
“这不会是浮水派走火入魔的前兆吧?”
“难道我要成为第一个因为……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死掉的穿越者吗?”
想到自己可能以这种难以启齿的方式客死异乡,她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在被子里狠狠捶了下床板。
“这也太丢人了!”
话音刚落,满身的燥热竟戛然而止。
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乌卿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抛入了三九天的冰窟。
刚刚还满脑子乱飞的思绪,顿时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彻底僵住。
“我……我真的,”乌卿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要……要死了……吗?”
这忽冷忽热的,不是身患绝症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被冻凝固了,指尖麻木,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错觉。
乌卿连忙运转灵气驱散寒意,可那寒意竟无声无息,怎么也找不到来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乌卿以为她会冻死在被褥里时,那股寒意又瞬间消失不见。
连带着满身的燥意也不复存在。
乌卿迷茫无助地呆坐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却不再发抖的手臂,又抚向再无波澜的小腹。
彻底懵了。
-
玉京宗,静潭。
明月高悬,清辉将深潭照得宛如一块无瑕的白玉。
细看之下,潭边草木皆凝着厚厚的冰霜,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一道修长人影静坐于潭水中,眉眼低垂。
霜雪覆满他的肩头,连浓密的眼睫上都结了晶莹的冰棱。
那人却面色沉静,仿佛一尊与这极寒之境融为一体的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那被冰霜覆盖的眼睫缓缓掀起,露出了底下比夜色更深沉的漆黑眼眸。
正是与乌卿分别后,再次回到玉京宗的沈溯。
沈溯自潭中起身,仅着中衣,湿发垂落,周身蒸腾起缕缕白雾。
自秘境归来,那未能根除的魇便时不时在他灵台深处撩起暗火。
这点燥意于他而言,比起往日魇发作时剜心蚀骨的剧痛,不过清风拂面。
今夜月圆,魇格外躁动,这才不得不借静潭极寒之力镇压。
此刻潭水凝结的冰霜正沿着他指尖缓缓褪去,而那灼意,终是在这极寒的静谭中,被生生压了下去。
他行至潭边,无声踏上岸上青石。
寒气缭绕周身,将他修长的轮廓氤氲得愈发清寂。
忽然,一缕细碎的灵光穿透静潭结界,轻盈地落在他肩头。
那灵光化作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在他肩头微微振翅。
沈溯抬手,修长指尖抚过蝶翼。
灵蝶在他触碰的瞬间消散,未留下半分气息。
他凝望着空无一物的指尖,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不想你藏踪匿迹的功夫,倒是比修为精进得多。”
夜风卷起他未干的长发,这句听不出情绪的低语,很快散在了寒潭的雾气里。
他垂下手,转身离去。
唯余夜风微凉,明月高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