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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天阴得像是泼了墨,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这场雨憋了整日,始终未落,闷得人喘不过气。
才刚申时,将军府却骤然被一道惊雷劈中,户部张侍郎竟以秽乱后宫之罪被处死,一同被赐死的还有静妃。
消息传进耳中时,沈赏客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间冰透了四肢百骸,冷汗无声浸透中衣。
她猛地转头看向崔知微,嗓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所以那杯酒,那间偏殿原本是为我准备的?”
崔知微面沉如水,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深阴影:“十之八九,皇后此计,本就是要借‘秽乱’之名彻底毁了你。
我误饮了那杯酒,又因面圣未入圈套,她不愿布局落空,便顺势将矛头转向了政敌张侍郎。”
他语气骤冷,字字如冰:“张侍郎是崔太傅门下干将,皇后这一手,一石二鸟。”
“接下来她恐怕……”崔知微话音未落,书房门被急促叩响。
亲卫急报:“将军,军师!宫中有旨,宣军师即刻入宫觐见!”
“不可!”
沈赏客霍然起身,斩钉截铁,“此时入宫,无异于自投罗网!”
崔知微的目光却已投向院中,传旨太监的身影赫然已立在庭前。
他抬手按住沈赏客的手臂,掌心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是明旨召见,抗旨不尊,便是授人以柄,这一趟,必须去。”
他指尖微微用力,看进她眼底:“既是明旨宣召,众目睽睽,今日他们不敢公然动手。”
整理衣袍的动作不见丝毫慌乱,他转身随那面无表情的太监大步离去。
沈赏客望着他挺拔却孤直的背影消失在重重门廊外,心头莫名一悸,想唤他,唇瓣动了动,却终究将声音死死压在了喉间。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至傍晚时分,书房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骤雨终至,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就在这时,急促马蹄声撕裂雨幕直冲府门!
一名宫中侍卫浑身湿透、跌撞闯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调:“报——将军!崔、崔军师与太子殿下车驾行至西市宫门外遭大批刺客伏击!军师为护太子……身中数刀……不幸殒命!太子殿下重伤昏迷,被送进宫中泰和殿!”
“哐啷——”
沈赏客手中的茶盏应声粉碎。
她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未及反应,一队禁军已护送着一具覆着白布的担架,沉重地抬入前院。
雨水冲刷着庭院青石板,血迹蜿蜒化开,触目惊心。
此时,皇宫泰和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殿宇深处的阴冷。
崔知微被内侍引入,身后殿门无声合拢。
龙榻上,形容枯槁的皇帝竟挣扎着踉跄扑来,枯瘦的手死死钳住他的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朕……对不住你……”皇帝声音嘶哑破碎,浑浊眼中满是惊惶与绝望。
崔知微沉默地扶他坐回,那颤抖透过衣料传来,冰凉刺骨。
皇帝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怨毒与恐惧:“太子死了!是皇后!那毒妇下的手!她不仅要杀太子,她还要弑君!她想扶那繦褓幼子上位,彻底把持朝纲!”
崔知微面具下的眉峰骤然锁紧:“陛下何出此言?可有凭证?”
皇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封染着暗褐血迹的信笺,塞进他手中:“这是太子临死前,拼死交给心腹内侍的!”
崔知微展开信纸,目光扫过,皇后与崔家密谋废太子、立幼主,联络朝臣、发动宫变之时日步骤,详录其上!
信末血迹斑斑的字迹,更牵扯出另一桩尘封惨案。
“镇北军惨案……”崔知微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指节捏得泛白。
皇帝颓然闭目,老泪纵横:“当年北狄能精准突袭,是她泄露军情!她早与北狄勾结!镇北军、沈靖……是她通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他猛地睁眼,死死盯住崔知微,“太子妃,皇后那侄女手中还留有当年往来密信!”
崔知静默地看着眼前痛哭流涕、懦弱疯狂的君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与算计,心中一片冷寂,他忽然明白了皇帝召他入宫的真正意图。
“陛下想要微臣做什么?”声音平静无波。
皇帝眼中爆出近乎疯狂的光彩:“你!你比太子优秀百倍!这江山需要你来坐!朕会宣称太子只是重伤未死由你代替他!”
殿外雨声轰鸣,如鬼叩窗。
崔知微沉默片刻,抬手,缓缓摘下了那张冰冷银面具。
烛光摇曳,映出一张与死去太子别无二致的脸。
“陛下是要我,”
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李代桃僵?”
皇帝面色异乎寻常的平静:“一个时辰前,太子与崔军师于西市宫门遇刺。
崔军师当场身亡,太子重伤昏迷,已安置在此处休养,这里便是太子寝殿。”
崔知微目光扫过空旷宫殿,最后落在那张紫檀木书案上——
《起居注》、《言行纪要》、《东宫属官名录》、《储君喜好避讳总览》……厚厚几大摞册子堆叠如山。
原来如此。
他嘴角弧度愈冷:“陛下早已计划周详。”
皇帝颓然跌坐榻上,声音虚弱却含胁迫:“朕别无选择,崔知微——不,太子。”
“想想镇北军吧,想想沈靖、陆辞潇,想想你将军府那些同僚。唯有坐上这个位置,你才能复仇,才能护住他们。”
烛火在雨声中剧烈跳动,将崔知微的影子长长拖曳于地。
殿门紧闭,隔绝风雨,也隔绝了他的过去。
他缓步走向那堆满卷宗的书案,指尖拂过冰冷册页。
从进宫的那刻起,他就入了局,别无选择的必须将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将军府前院,死寂被禁军沉重的脚步踏碎。
那具覆着白布的担架被放下时,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垂落——
沈赏客瞳孔骤缩!
那手指节绝非习武之人的手!
心脏狂跳,惊骇瞬间压过悲伤,她猛地抬手,止住所有人上前。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静,掷地有声:“亲卫守住院门!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军法处置!”
目光扫过众人,“退下。”
庭院瞬间空寂,只余她与那具尸体。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白布——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
她毫不犹豫,伸手取下了那覆盖脸上的冰冷银面具。
一张苍白、与崔知微分毫无差的脸暴露在昏光下。
如同惊雷炸响脑海!
沈赏客浑身血液冻结。
太子……唯有太子,才与崔知微拥有一模一样的脸!
那么此刻深宫之中,“重伤昏迷”的那位……
骇浪般的恐惧扼住咽喉,所有线索瞬间贯通,双生子禁忌、面具下的秘密、深夜召见、这场“刺杀”
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惊天阴谋!
是谁?皇帝?皇后?或是合谋?崔知微此刻在宫中,是主动还是被迫?是生路,还是更深陷阱?
冷汗浸透重衣,她死死攥紧手中面具,指节咯咯作响。
不能慌!
此事,必须“做实”!
幕后之人要的就是天下人,尤其是她和将军府,“认下”这尸体就是崔知微!
唯有如此,宫里的“太子”才能安全“养伤”,完成这场偷天换日!
若她此刻流露半分异样,不仅是她,崔知微、将军府、所有与镇北军有关之人,都将万劫不复!
她缓缓地、极其慎重地将面具重新覆回尸体面部,拉好白布,恢复原状。
动作已稳定许多。
必须冷静,此后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正当她稳住呼吸,欲唤人料理后事时——
“圣旨到——!”
尖细宣旨声划破雨夜,算准时辰般刺入府中。
传旨太监于府门外高声宣读,声传四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军参军崔知微,忠勇无双,赤胆忠心!护储君周全,舍生忘死,以身蔽刃,壮烈殉国!特追封忠勇侯,赐爵一等!恩准配享太庙!钦此——”
府内外一片死寂,旋即哗然。
封赏之高,骇人听闻!配享太庙,乃开国元勋之荣!
得到消息的人均在思量:陛下这是要替太子收买镇北军之心!他意在告诉天下,太子对功臣何等厚待,以此稳住军心,拉拢沈赏客!
唯有前院之中,独自立于“崔知微”尸身旁刚刚领旨的沈赏客,心如明镜。
皇帝想让真太子享受皇家香火供奉,此举又可以将镇北军彻底绑上东宫之船,卷入这滔天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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