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但全朝堂白月光

　　高敏徘徊得越来越快，时不时用手捶打着白发苍苍的脑袋。

　　不合理，高敏越想，越觉得沈绣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不合理。

　　人若行事，必有目的。

　　沈绣今日前来，意在警告，警告高敏不要像前些日在朝堂上一样嚣张，乖顺些听话些，方才能够活命。

　　这目的本身就不对！

　　沈绣从前不是这样，玉面阎罗、人中恶鬼，这些称号可不是白来的，沈绣分明是个为了权势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如今，连皇帝都要对他言听计从，受辱了都不敢吭一声。

　　按理来说，沈绣下一步就该铲除朝堂里的所有异己，接着用手段逼皇帝亲自禅位于他。

　　可是沈绣杀了那么多不听话的大臣，却唯独留着清流这一伙儿反对他最激烈的势力。

　　许麟冬替沈绣说话的样子，在高敏脑中一闪而过。

　　不可能！高敏登时甩了甩头，似乎想把这个念头从脑中甩出去。

　　沈绣用雷霆手段清理朝堂，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欺凌君上。许多人只不过不想依附沈绣，罪不至死，却被沈绣毫不留情地处决。

　　况且，沈绣杀忠臣之时，更加残酷。去年秋，沈绣就以不敬为罪名将左散骑常侍昌黎毒杀，连同昌黎在地方任职的弟弟，也一同召回杀死，人人都道他滥杀无辜，残暴至极。

　　如果沈绣是忠臣，他绝不可能残害忠良，更不可能把权势全部聚集在自己手中，让陛下日日担惊受怕。

　　可是，沈绣为何......

　　高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想到陆熙严，匆忙收拾东西往陆府赶去。

　　一行车马走在朱雀大道中央，人强马壮，装饰昂贵，身后跟着一行佩刀的精壮护卫，过路人远远看见，无不胆怯地为这车马让行。

　　一个小儿斗蛐蛐斗得起了性，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缓缓驶来的车马。

　　小儿看着那两只威风凛凛的蚂蚱，乐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觉蹦蹦跳跳到了大道中央。

　　小儿正聚精会神地给那蛐蛐加油，却不防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小儿回头，迎面看见一块寒光粼粼的甲胄。

　　小儿吓得呆住了，抬起头，便看见一张凶神恶煞的兵脸。

　　手中的小草棍掉到地上，小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士兵被这一嗓子嚎得一身鸡皮疙瘩，唯恐惊了马车里的沈绣，当即拔剑出鞘一寸：“大胆，沈大人在此，谁家的小孩儿！赶快带回去，惊扰了沈大人，你们全家的人头都要落地！”

　　沈绣坐在马车，正在思考自己今天的做法能不能让高敏不寒而栗。

　　应该能吧，沈绣想，老头是个文人，年纪也大了，真要动刀动剑别再把他吓坏了。

　　马车停了，沈绣突然听见一阵分贝极高的儿童哭声。

　　小孩儿哭都这样，不仅吵，而且烦人，沈绣以前最不喜欢听儿童哭声，沈绣觉得，小孩子哭声和指甲摩擦黑板可以并称世界上两大最难听噪声。

　　沈绣被烦得不行，下意识啧了一声。

　　守卫在马车前的士兵听见了，登时浑身僵硬。

　　士兵看着孩子，也有几分不忍，但还是刷得一声拔出刀刃。

　　沈绣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怎么又拔刀了？

　　我去，不会因为哭了两声就要把小孩儿砍了吧。

　　宋怜看着逼近的明晃晃的刀刃和孩子，唇动了动，还没说出话，便见沈绣一把扯开了车帘。

　　就在这时，沈绣眼前一花。

　　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异族少年冲上前来，一脚踹翻了那个孩子。

　　少年斥责：“大胆，你这小孩竟敢惊扰沈大人车驾！”

　　沈绣：？

　　那孩子本就哭得伤心，眼下整个人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小脸儿上布满了泥土和擦伤，更是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捧着被踩死的蛐蛐，往路边挪动。

　　车前的士兵茫然地看着那人，宋怜视线扫过那人的腰腿，往沈绣身边移动了一步。

　　异域少年忽然跪地，对沈绣行下一礼：“沈大人，小人在此守候多时了！我听说沈大人是最厉害的英雄，一直想跟随在沈大人左右，专门从西边的幽州来此！请沈大人收下我吧，我骑射很厉害，可以保护大人。我可以为大人做沙漠里的沙子一样多的事情。”

　　抬起脸，少年肤色较之常人要黑，却又不过分黝黑，骨相带着浓厚异域风情，抬眼时便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少年眉目。

　　他的脸暴露在草帽之下，沈绣看了一眼，就断定此人绝对是可用之才。

　　哇塞异族小帅，不是npc几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这时，那小孩儿的父母终于赶到，一对小夫妻抱着孩子，两股战战，直向沈绣请罪。

　　原主只手遮天，自然也有不少人主动向原主投诚，沈绣抬头看一眼周遭，果不其然，每一个百姓看着那孩子的表情都十分怜悯，而再看沈绣和那男子的眼神中，却都带着敢怒不敢言。

　　毫无疑问，他们都以为沈绣要杀了这个冲撞他的小孩男儿。

　　只要沈绣对那小男孩儿及其父母加以惩戒，然后嘉奖一下这位男子，百姓立刻就会怒火滔天。

　　这就是奸臣的口碑！

　　沈绣看了一眼满面期盼的少年，最终转向男孩儿的父母。

　　沈绣：“来人。”

　　男孩儿的父母被沈绣的眼神吓得止不住颤抖求饶，却听沈绣又道：“给他们点钱，请个郎中看看孩子有没有受伤。下回看好了孩子，再让小孩儿在街上大吵大闹。”

　　那异域少年愣了一下，周围的民众也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这沈绣不是残暴异常吗？我听说若有人阻碍了他的车驾，就算是三岁小孩儿也要血溅当场。”

　　“你问我做什么，传闻就是这么说的！我又没亲眼见过。”

　　“话说我在京中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沈绣当众杀人，该不会真是谣言？”

　　“这年轻人也真是，竟然对沈贼百般讨好，唉，真是世道不古。”

　　“嘿，您别说，就是人家这种不仁不义的人，才能有高官当。你没听说过，在沈绣身边当小厮的都当上刑部尚书了！”

　　“这沈绣的爪牙个个当了大官，完蛋的我们哟。”

　　沈绣又看向那异域少年，少年浑身一凛，像是要奋力展现自己。

　　沈绣：“你叫什么，练过武？”

　　异族少年笑出一口雪白饱满的牙齿：“我叫依明，从小在幽州长大，常常射猎。大人，我一个人就可以杀死好几只狼呢。”

　　沈绣笑笑：“不错。”

　　依明脸上顷刻露出喜悦，沈绣挥手：“来人，捆起来。”

　　依明：“多谢大人......诶？”

　　等等，为什么是绑起来，不该是大为受用然后把他留在身边吗！这奸臣怎么和打听的不一样，不是说只要讨好他就成了吗！

　　依明琥珀色的眼睛缓慢地眨，大脑努力地转了转，莫非沈绣看透了他的目的？

　　士兵得令，两人出列扭住依明。杀手的本能让依明想要挣扎，可但那双鹰一般深邃的眼睛动了动，还是忍了下来。

　　这无论如何，这也是接近沈绣的机会。沈绣出门总有人随侍，如果这次错失了机会，下次可就很难得到机会了。

　　依明强自镇定，试图狡辩：“等等，大人，我是想要效忠大人的......”

　　沈绣问：“想效忠我的人数也数不清，你想效忠，我就要接受？”

　　依明急了，可早有士兵抄起一块布塞进了他口中，两人一起将他扭在车后。

　　周遭的百姓全都面露惊异，将头都埋入了脚下，更加不敢直视沈绣。

　　这人喜怒无常，谁知哪一眼不对他心意，就要被杀掉了！

　　沈绣大为满意，喜怒无常，正是一位奸臣的标配。

　　很好，奸臣人设又立住了！

　　放下车帘，车子重新行进，依明被堵了嘴扭在车后。

　　百姓们看着沈绣远去的马车，低声议论：“我怎得觉得，这位沈绣不似传闻那般，竟还有十分讲理。”

　　“不是人人都说沈绣车前刀剑开路么，这不就是普通的车马？”

　　“就是，那小孩儿啼哭，沈大人也没说什么。倒是那个想投沈大人的人，竟对小孩子动手！”

　　“你别说，沈大人将他捉起来的时候，我还真觉得舒畅呢！看他那谄媚样，我要是沈大人，我也不要他！”

　　“满京城都说沈绣认亲不认理，我看倒也不尽然啊，这沈大人面相并不凶恶，还很是俊俏呢。”

　　一个推车卖饼的少年冷哼一声：“哼，我瞧他都是装的，这京城的税一年比一年高，我可是听说，这些钱都进了他的私囊！你们现在说他好，年底交付税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这话说罢，卖饼少年狠狠对着沈绣的车马呸了一口，周遭百姓听完也都直叹气。

　　这几年，京城的付税一年比一年高，光是去年，就有许多百姓因交不起付税典当家用，还有家里人口多的，背了一身债。

　　据说，这笔前全都进了沈绣的口袋。

　　这样一想，百姓对沈绣的态度再度多了几分愤恨。

　　沈绣的车驾回府，一路上，沈绣尽听着依明在车马后表忠心。

　　一会儿说自己专门从别州赶回京城效忠，一会儿又说自己为了追随沈绣，已经和家人断绝了关系，总之，用尽了十八般武艺，就是想说服沈绣将他留在身边随侍。

　　吵得不行，一路上沈绣都在考虑怎么处理他。

　　回到沈府，时候还不算晚，不过府里今日请了花匠修整庭院，门口处人来人往都是往来搬花的人，干脆让车停在了后门。

　　沈绣下了车，一旁的宋怜立刻跟上。

　　沈绣看了他一眼：“你平时看着挺稳重的，怎么今天忍不住对高敏拔剑了，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骂过。”

　　宋怜不语，扬着下巴，像是在赌气。青色衣袍衬得他极年轻，倒像个少年。

　　宋怜：“不一样。”

　　不一样？

　　沈绣没懂，能有什么不一样。从前高敏都是直抒胸臆，直接骂他奸贼，今天还没有使用简单直接的攻击性名词，反倒只是问问他晚上能不能睡着，沈绣倒觉得还温柔了许多呢。

　　沈绣：“有什么不一样？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生气呢？”

　　沈绣是真的不解，以前被骂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不高兴。

　　宋怜有些急，张口想说什么，看着沈绣，却又闭紧了嘴。

　　宋怜突然道：“就是不一样。”

　　沈绣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儿。

　　后门连接着内院，走得人不多，宋怜给沈绣开门：“他怎么处理？”

　　他指的是那个叫依明的异域少年。

　　沈绣随口道：“松绑，让他自己回去。”

　　沈绣话音一停，视线落在三步外的那颗枯梅前。

　　元太微站在枯树旁，他今日穿的是常服，却也是黑压压的玄色。他的唇色更淡了，衣衫轻薄，沈绣看一眼，都觉得他会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