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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与白
莱恩在一处断裂的高速公路桥墩下醒来,混凝土的阴影将他笼罩,与远处泛着辐射尘的曙光照耀的废土形成鲜明对比。他动了动因紧握腰间匕首和枪套而僵硬的手指,那个荒诞的梦像受惊的蝎子,迅速钻回意识的缝隙,只留下几缕抓不住的触感。
食盆。他记得自己在一个巨大、光滑的容器里醒来,四壁高耸,反射着油腻的光。
橘色的肉山。然后,一张肥胖到扭曲的、覆盖着橘色绒毛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近乎愚蠢的、纯粹的好奇。它似乎在端详一份从天而降的零食。
撕咬与逃亡。下一秒,不等那肉山有任何动作,一种远比理智更古老的野性从他脊椎窜上——他猛地向前一窜,在那探过来的、肥厚的鼻尖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转身,利用娇小灵活的黑猫身体,闪电般逃离了那个充满食物气味的囚笼。
莱恩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无稽的梦境彻底驱散。他站起身,拍了拍帆布外套上的尘土,里面的无扣短衫和战术防弹衣让他与那些穿着飘逸长袍的真正教士格格不入。“黑猫”尽管不知这一称呼被谁传开的,他倒觉得这代号比“莱恩教士”贴切得多。敏捷,独立,在阴影中行走,与神圣毫不沾边。
他望向前路,那是通往南方帝国的方向,组织交给他的卧底任务像一副无形的镣铐。风餐露宿是常态,而刚才那个梦,不过是疲惫神经在安全间隙里上演的一出滑稽戏。一只黑猫咬了橘猫一口?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不存在笑意。
这无谓的梦境不值得深究。至少,在抵达帝国边境,面对真正的危机之前,不值得。
然而,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里,那撕咬后成功逃脱的快感,或许正是他一次最本能的预演和反抗。
他觉得该去联络一个人,那个曾经安娜伊万诺娃口中的前辈出身游牧民族的北方军官如今因为齐岳被流放远东而选择退出自由派政治游戏的传奇占星术士,楚河。
几分钟后,在安全线路的另一端,莱恩沉默地听完了楚河的预言。即便是他这样在废土和阴谋中穿行的人,也被这过于宏大和荒诞的结论所震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仿佛那团橘色的脂肪会比任何异界恶魔更早地出现在他面前。
楚河的声音透过终端,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好奇:
“莱恩,我的朋友,我知道这听起来像醉汉的呓语。在我漫长的窥视命运之河的日子里,我见过帝国的陨落,见过星辰的诞生……但‘被一只胖猫吞噬的宇宙’,这确实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然而,我的‘视线’从未欺骗过我。在那只……呃,‘橘色肉山’的概念出现在命运之河中之前,未来是一片纯粹的、连我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仿佛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某种东西提前终结了。直到它的‘存在’被我的术式捕捉到,未来的图景才重新浮现——尽管浮现的,是这条通往终极‘饱足’的、令人哭笑不得的路径。”
“不必担心我们的星球,”楚河的语气恢复了几分他惯有的、带着疏离的淡然,“根据‘吞噬’的速率计算,我们所在的星系处于‘菜单’的末段。我们还有几十万年的时光可以挥霍。真正该头疼的,是那些位于宇宙中心、文明高度发达的种族,他们将在未来的几千年来陆续成为……嗯,‘开胃菜’。”
“至于你梦中的撕咬,”楚河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或许不是攻击。那可能是一次……在‘暴食’降临前,来自本能的、微不足道的反抗尝试。尽管,如同螳臂当车。”
通讯切断后,莱恩独自坐在黑暗中。他回想起那座庭院,和那只除了吃喝睡之外一无所知的胖猫。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包裹了他。他曾经面对的敌人,无论多么强大,都有其目的、逻辑和弱点。而这一次,他面对的终极威胁,其唯一的动机和最终的形态,竟然只是 “吃”。
莱恩继续更快的赶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盘查和节省时间,选择了一条穿越边境密林的古老商道。夜色渐深,林间升起浓雾,与沼泽的瘴气混合在一起,能见度变得极低。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某种硫磺般的异味。
他很快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更糟糕的是,周围开始出现不自然的声响——低沉的咆哮、扭曲的枝桠摩擦声,以及仿佛来自深渊的呓语。异界裂隙在不远处打开了,污秽的能量正从中涌出,扭曲周围的生物,并将一些低阶魔物带到这个世界。
莱恩试图突围,但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或者遭遇更多扭曲的藤蔓和潜伏的魔物。一个无形的包围圈正在形成并不断缩小。他拔出武器,背靠着一棵枯树,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后背。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盯着他。
就在一只浑身滴落着泥浆和黑暗能量的、形似巨鳄的魔物率先扑出,即将咬向莱恩的瞬间——
一道纯净、皎洁如月光的身影骤然从迷雾中冲出!
那是一只巨大而优雅的九尾白狐,她的毛皮洁白无瑕,在昏暗的沼泽中仿佛自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周围污秽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她的九条尾巴如同云朵般舒展开来,带着某种神圣而强大的气场。
只见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一口咬住了巨鳄魔物的脖颈,动作精准而凶猛。强大的净化之力通过她的牙齿瞬间注入魔物体内,那魔物甚至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一阵圣洁的白光中如同被点燃的污纸般消散瓦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紧接着,九尾白狐昂首长啸,一个复杂的、散发着檀香气息的光晕法阵以她为中心迅速扩张开来。光芒所及之处,迷雾被驱散,瘴气被净化,那些扭曲的植被恢复了原状,而从裂隙中爬出的低阶魔物们,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纷纷在无声的惨叫声中被彻底净化、蒸发。
短短几息之间,危机解除。沼泽地仿佛被清洗过一遍,虽然依旧荒凉,但那股邪恶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那道异界裂隙如同丑陋的伤疤般悬浮在空中,但似乎也因白狐的力量而暂时稳定、缩小了许多。
巨大的九尾白狐优雅地踱步到莱恩面前,低下头,用那双充满智慧与慈悲的琥珀色眼眸好奇地打量着他。她似乎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于是——
她极其人性化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然后在地上愉快地打了个滚。
在一阵柔和的光芒中,巨大的白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站在那里的绝美狐人女子。
她拥有一头柔顺的及腰白发,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时不时轻颤一下。身后,九条蓬松的白色尾巴像孔雀开屏般微微晃动,却又巧妙地不沾一丝尘土。她身上穿着一件用料考究、绣着精致云纹的淡色襦裙,巧妙地将东方古典与某种飘逸的奇幻感结合。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但这把伞又有些不同——伞骨似乎是某种轻质金属,伞面材质也更挺括,边缘缀着一圈细小的、类似齿轮的装饰,微微散发着魔法波动,兼具了东方油纸伞的韵味和西式洋伞的精致感。
她看着有些愣神的莱恩,莞尔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慵懒和好奇:“哎呀呀,真是失礼了。本想趁着休息日清净一下,没想到这片林子里除了魔物,还有位迷路的先生呢。”
莱恩这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震惊,谨慎地行礼:“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叫莱恩,正在赶路,不幸遇到了这……异常情况。”
狐人女子轻轻点头,伞柄搭在肩上:“举手之劳,不必挂齿。这片林子近来确实不太平,空间薄得像层纸。我叫白璘,姑且算是个云游四方的法师吧。”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说来也巧,近来南方的帝国魔法学院非邀请我过去讲几堂课,碍于情面只好答应。趁着开学前几日空闲,出来走走透透气,没想到还能遇见同好……呃,你是要去哪儿?”
莱恩心中一动,这简直是天赐的向导:“真是太巧了,白璘小姐。我正要去南方帝国的魔法学院拜访友人。”
白璘的狐耳愉悦地抖动了一下,九条尾巴也欢快地晃了晃:“哦?那还真是有缘。既然如此,同行一段如何?这路我刚好认得,也省得你再被什么不长眼的小魔物缠上。”
她笑容灿烂,仿佛刚才净化了一群魔物只是随手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莱恩看着这位神秘、强大却又表现得人畜无害甚至有点懒散的狐人法师,心中充满了疑问,但眼下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他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白璘笑了笑,撑着她那柄奇特的伞,转身轻盈地走在前面:“不麻烦,路上有个伴,正好解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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