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

　　苏禾醒来的那一刻，南极的极光正好达到最绚烂的峰值。翠绿的光带如流水般倾泻在医疗室的窗玻璃上，将白色的墙壁染成梦幻的颜色。

　　"...漂亮吗？"苏禾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氧气面罩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泛起薄雾。

　　许安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她抓住床栏稳住身体，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漂亮，"她哽咽着回答，"比你形容的还要漂亮。"

　　苏禾的眼睛追随着窗外的极光，瞳孔里倒映着流动的绿色。她的眼神异常清明，清明得让许安心脏揪紧——那不像康复的明亮，更像是...回光返照。

　　"信...都读完了吗？"苏禾问，指尖在许安掌心轻轻划动，像是在写∞符号。

　　许安点点头，喉头发紧。在等待苏禾苏醒的日夜里，她终于打开了那些存在储物柜七年的信。每一封的末尾都如苏禾所说，写着"许安，我爱你"，但更让她心痛的是信中的日常——苏禾在北极圈测量冰层厚度时想着她吃没吃午饭；在暴风雪中的科考站里梦见她们大学时的天台；甚至在信纸角落画满小小的∞符号，说是测量数据时随手画的。

　　"第一百二十七封，"许安轻声说，"你在信里说南极的星空像我们学校后山看到的，只是少了我的抱怨声。"

　　苏禾笑了，嘴角牵动额头上的伤口，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你总是...嫌我拉你去看星星...说浪费时间..."

　　一滴泪从许安眼角滑落。她想起大二那年，苏禾不知从哪里听说有流星雨，半夜翻宿舍窗户拉她去后山。结果那晚多云，她们只看到三颗流星，许安一路抱怨着回去，苏禾却笑得像捡到宝："三颗正好！一颗祝你学业顺利，一颗祝你身体健康，一颗..."

　　第三颗愿望苏禾当时没说，现在许安知道了。

　　"储物柜的密码..."苏禾突然说，声音更加微弱，"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日期..."

　　许安握紧她的手。她当然记得，大一开学典礼后的物理实验课，她被分到和苏禾一组。苏禾把烧杯打翻了，溶液溅到她的白大褂上，慌慌张张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

　　"9月15日。"许安说，"你毁了我最喜欢的一件实验服。"

　　苏禾的睫毛颤动，像是在笑。她的呼吸变得更浅，但眼神依然清明地注视着许安："我的行李...最里层夹板...有给你的..."

　　"别说了，"许安打断她，声音发抖，"等你好了自己拿给我。"

　　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开始出现不规则的波动。苏禾的手在许安掌心里变得冰凉，但她固执地继续说："∞不是数学...概念..."

　　"我知道，"许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是两个人在时空中的轨迹，永远交错，永不分离。"

　　苏禾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惊讶许安记得她的话。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许安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骨灰...极光...围墙..."

　　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许安被拉到一旁，看着他们围着苏禾进行抢救。各种仪器的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刺得她耳膜生疼。但在一片混乱中，她的视线与苏禾的相遇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带着许安熟悉的、固执的温柔。

　　然后，在某个无法辨认的瞬间，那光芒熄灭了。

　　心电监护仪发出一声长鸣，绿色的线条变成无情的直线。医生看了看手表，宣布了时间。有人开始撤除各种管线，动作熟练而冷漠。

　　许安站在原地，感到南极的寒冷终于渗入了骨髓。她看着苏禾的脸被白布覆盖，忽然想起储物柜最后一封信的内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不要把我埋在地下。让我变成南极的风，变成你实验室窗外的阳光，变成你计算纸上随手画下的∞符号——这样我就能永远陪伴你。"

　　三天后，许安站在科考站外的冰原上，怀中抱着一个素白瓷罐。南极的夜空格外清澈，极光像流动的丝绸铺满天际。她打开瓷罐，让里面的骨灰随风飘散，融入绚烂的光带中。

　　"看到了吗？"她对着夜空轻声说，"这就是你想看的极光。"

　　骨灰在绿光中闪烁，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许安想起苏禾最后未说完的话，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跪在冰面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坐标的纸条，翻到背面，在苏禾的字迹下面加了一行：

　　"∞是两个灵魂的纠缠"
　　"即使死亡也无法将其切断"
　　"许安 28°11'22"N 116°22'10"E"
　　"这是我永恒的导航"

　　一年后，物理系后墙的麦克斯韦方程组旁，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有好奇的学生问老教授那是谁刻的，教授推了推眼镜说："去年有个从南极回来的女科学家，半夜翻墙进来刻的。保安发现时她也没跑，就坐在墙根下哭得像丢了全世界。"

　　学生凑近去看，发现那行小字是一个数学表达式：
　　\[ \psi(x,t) = A e^{i(kx - \omega t + \phi)} \]
　　旁边画着一个完美的∞符号，左边比右边大一点，就像某个人固执的爱。

　　而在表达式的下方，刻着两行字：

　　"苏禾，极光好看吗？"
　　"我还在等你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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