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桃花开

　　应该不是。

　　*

　　威斯敏斯特铃声响起，夏春生突然回神，大喊了一声，“任冬臻。”

　　任冬臻从睡梦中被这一嗓子吼起来，还有点蒙。她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打预备铃了。”

　　任冬臻猛地惊起。

　　打预备铃，她自己是不在乎的。她们艺考班，老师文化课管的松，晚点上没关系。但夏春生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好学生”，不能迟到。

　　任冬臻掀开毯子，从行军床上起来。她连随意胡乱捋了下头发的时间都没耗费，一只手拉起夏春生的手。

　　“你听见打预备铃怎么不先走！”任冬臻说，“快跑！！！”

　　夏春生耳朵上还带着一只耳机，手腕倏地附上暖暖的触感。未等她回神，身体就已经下意识跟着任冬臻开始跑，她只得在莽撞间扯下耳机揣回兜里。

　　夏春生这辈子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教学楼和人手牵手奔跑。

　　她目光停在任冬臻的后脑勺，久久移不开。

　　风声鹤唳中，她的心脏像被按了快进键，咚咚地撞着肋骨。她喉咙发紧，感觉自己不会呼吸。

　　跑起来的风把少女盘起来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单薄的衣服顺着风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在后面，移过头瞧着她的后脖颈。

　　夏春生不矮的，她有一米六五。但任冬臻很高，将近一米七四。任冬臻在她前面跑，她只能看见她被风刮起的碎发和碎发下白皙的脖子。

　　值班保安在保安室里一边玩着植物大战僵尸，一边看着艺术楼的监控。打完一局，他关掉手机，津津有味地看像偶像剧一样的监控转播，感叹：“青春，就是他爸的好啊！”

　　眼看她们越跑越快，马上要跑过艺术楼。他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发给其他保安。
　　“爸的，我他爸当时怎么没好好把握高中时光。”

　　任冬臻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巨快，不是因为跑步，好像也不是因为怕夏春生会赶不上正式铃打响，但她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握着夏春生手腕的手有些微微出汗，脚下好像踩了风火轮比中考体育跑八百米还快。

　　但好在，在正式铃打响的前一秒，夏春生走进了教室。

　　夏春生回到位置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地喘气。

　　她喝了口水，缓了一会儿才想起任冬臻的mp3没还给她，她边从课桌里抽出书边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她。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夏春生直接上了四楼。

　　四楼除了两个文科普通班之外，全是艺考班和体考班。他们周二和周四下午是专业课，一般周一晚上就会把自己要准备的东西都整理好。

　　夏春生穿过沸反盈天的人群，来到高二十七班门口。

　　田恬正背着三角画架，手里提着青竹的颜料和朋友聊天。

　　“田恬。”夏春生叫出她在这个班里唯二认识的人。

　　田恬顺着声音，看过来。她面带疑问：“夏春生，你怎么在四楼？”

　　夏春生：“我找任冬臻。她走了吗？”

　　“我帮你看看。”田恬回到教室扫了一眼，然后冲屋里喊了句，“任冬臻，夏春生找你。”

　　任冬臻原本在收拾书包，听见田恬说夏春生找她，她连忙放下书包小跑出来，“怎么了？”

　　夏春生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mp3，“诺，你的。”

　　任冬臻接过之后才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她把mp3放到校服外套的兜里，看了眼手表，想了想道：“你着急回宿舍吗？”

　　今天周一，夏春生不用回去洗头，所以并不赶时间。

　　她诚实摇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你等我一下。”

　　说罢，任冬臻折回教室，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背着自己的书包再次出来。

　　“我跟你去小卖部买点吃的，怎么样。”

　　一中的小卖部之前不知道被谁给举报了，被上面查了好久一直关着，直到这学期才重新开放。

　　夏春生想着自己确实很久没去那了，她“嗯”了一声跟在任冬臻旁边往小卖部走。

　　任冬臻真是朋友很多，走这一路她跟别人打了一个又一个招呼。

　　夏春生在她身边，侧着身子，不出痕迹地瞧着她。

　　少女外面还披着秋季校服，左胸口的校标下写着2018—高。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牵起来，独属于少女时代的青涩纯真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夏春生就这样望着她，看着她的侧颜走了一路。

　　重新开放的小卖部少了很多东西，尤其是零食之类的，想找到个老人才吃的那种零食都要翻半天。货架上基本上都是本子、圆珠笔一类的学习用品。

　　任冬臻不知道从哪嘎达搜出来一包M豆，又拿了两瓶安慕希走到柜台。她看向夏春生，“你要买点什么，我请客。”

　　夏春生一直在小卖部收银台处等着她，闻言她摇摇头。
　　又没有零食，有什么可买的。

　　“......”任冬臻耸肩，给自己付账。拿好东西后，任冬臻走出小卖部，和已经在小卖部外面等她的夏春生汇合。

　　她把手里褐色的M逗递给夏春生，又将一瓶安慕希推到她面前。

　　“给你买的。”

　　她送的是巧克力。明知道任冬臻没有别的意思，夏春生还是想歪了。

　　但她表面波澜不惊：“干嘛，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黄鼠狼给鸡拜年？”

　　“大姐，不要不识好赖人。这是送你的，当作中午差点让你迟到的补偿。”任冬臻无语的扯了下嘴角，甚至有点怒极反笑的意思。

　　“哦。”夏春生讪讪道。

　　“对了，我听人说你作文上了‘北中美语’？”

　　“北中美语”全称是北京高中美丽语文作文分享平台。在全北京含金量还挺高的，毕竟是整个北京市的中学生共同竞争每半个月发表一篇的机会，确实很难。

　　夏春生：“还没上呢。不过先要恭喜任大画家，拿了国家级的金奖。”

　　“哈哈哈哈哈。”任冬臻挠挠头，头次在别人夸自己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我才不是什么画家，今年第一名在美附，人才是最厉害的。”

　　夏春生瞥了她一眼，“别装。”

　　任冬臻打开安慕希喝了一口，嘴唇粘上点乳白色的酸奶，衬得她嘴巴越发的红。她眯起眼睛，笑了笑：“没装。行了你赶紧去吃饭吧，别待会食堂没饭了。”

　　夏春生也笑了，“好的，谨听任画家所言。”

　　“……”

　　目送夏春生走了之后，任冬臻叫住一直在旁边偷瞄的杨羽。

　　被抓包偷窥的杨羽，没有一点不自在：“叫姐干嘛？”

　　任冬臻冲杨羽犯了个白眼，“谁是姐，有胆你再说一遍。还有，鬼鬼祟祟偷看什么？”

　　杨羽假装咳嗽一声，露出一脸好奇：“人夏春生到底那点吸引你了，才几天就跟她玩的这么好。”

　　任冬臻是跟谁都能处，但说句掏心窝子的实话，能真正在任冬臻心里留下地位，真能信的过朋友，屈指数数这么多年也就只有杨羽一个。

　　跟校内校外认识的这些人，无非是说说话话，打打马虎眼，不是能聊深的能信任的那种。

　　这么短的时间能相处得媲美杨羽的夏春生是头一遭。

　　其实从带着夏春生去狗来欢就能初见端倪了。

　　狗来欢是杨羽和任冬臻约定好的秘密基地，她们两个心情极好或者极坏都会约着去哪里，吃吃饭，聊聊天，或敞开心扉或高谈阔论。

　　那日，杨羽看见夏春生在狗来欢的店里坐着，心里是说不清的震惊。

　　杨羽认识任冬臻太多年了，知根知底甚至都能猜出她今天内衣穿的什么颜色。她清楚任冬臻的性格，表面是个撒泼打滚的潇洒女侠，实际内心挺敏感的。

　　不是她夸自己，她能肯定任冬臻不会深交任何除她之外的朋友。
　　夏春生，是个例外。

　　任冬臻自己也清楚，她不是能随意向陌生人聊灵魂，不断主动找人相处见面的那种真大大咧咧的女孩。

　　她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夏春生是个特例。

　　可能是夏春生的磁场和自己相吸吧，在她边上的时候，总能感受到时间的平静。仿佛只有她在身侧，她才不用顾虑未来，顾虑成绩，顾虑奶奶，顾虑家里给的一切压力。

　　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就能从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她需要的平静，淡然。

　　不是人死后那种瞳孔涣散的淡，是让她感受到舒服的淡。

　　人和人交流不就是讲究一个舒服，所以在第一眼觉得这个人舒服的时候，她就主动去要了她的微信，主动认识她了解她。

　　杨羽不懂。

　　她想到周末夏春生问她的问题。她直觉觉得夏春生估计没问，她没心思插手两人的事，但心里有股劲感觉自己不说，会让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发生改变。

　　“对了，跟你说件事。周末的时候，夏春生找我问你怕鬼的事，我没说。具体我不清楚，有问题你自己找她，反正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说罢，她摆了摆手，“行了，我妈叫我去狗来欢，我先走了。”

　　任冬臻还有点发愣。

　　其实一般这种带鬼的密室杨凡不会让她去玩，昨天估计是见她带了个人过来或者是因为她写出新本子太开心把她怕鬼这事忘了。

　　过去就过去了，她不在乎。

　　但她没想到夏春生会找杨羽问她怕鬼的事。

　　说实话，这要是其他人她一定不会说，可是要夏春生真的过来问题，她未必不会告诉她。

　　任冬臻被自己这想法吓一跳，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交朋友交得太快了些。

　　难怪杨羽会吐槽。

　　*

　　夏春生今天有体育和美术课，作业留的少，一节晚自习就写完了。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夏春生拿出自己的必刷题刷了会儿地理，又背了60多个维克多3600。见还有点时间她就把自己上周月考的数学卷子做了个错题总结。

　　晚自习铃声刚一打响，夏春生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就往宿舍跑，她要占热水刷牙洗脸。

　　一路狂奔到宿舍，她爬上三楼，脱掉自己的外套抱着刷牙杯就往洗漱间疾走。

　　“叮咚。”

　　夏春生闻声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是晚上任冬臻递给她的M豆，但她真没时间捡了，只能先把它抛到脑后。

　　洗完一个舒服脸，夏春生回到宿舍，瞧见宿舍里剩下的三个人大眼对小眼瞪着夏春生。

　　夏春生一边擦着脸一边莫名道：“干嘛？”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在经历军训一样，异口同声：“你M豆能给我一颗吃吗？”

　　“......”
　　眼睛真尖。

　　夏春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应声：“要不然给你们吃点别的，这M豆是别人送我的。”

　　室友们听见吃不到M豆而悲伤的心，在听见“别人送的这句话时”又激动起来。

　　超敢说的齐熙熙问：“谁送的？男朋友吗？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眼瞧着话题即将跑向男朋友是谁，几班的，甚至问上身份证号码一类的话题，夏春生连忙喊暂停。

　　她有点被别人拆穿心思，别扭地回答：“想哪去了，人家是女生。”

　　众人八卦的心灭了下去。

　　既吃不到M豆又听不到八卦的三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换好睡衣，走到洗漱间刷牙。

　　夏春生铺好床，抱着自己的历史书躺进温暖的被窝。

　　大家能从有人送夏春生M豆，联想到她交男朋友了，并不算稀奇。

　　她们宿舍平时还挺和谐的，同寝室将近一年没吵过什么架。大家平时有好吃的也都会分享，所以这乍一下不分给她们吃的，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而且，人送的是巧克力啊。

　　女高——一个强大的八卦团体，听见有人送巧克力大概率都会往这方面想。

　　夏春生看着她们接二连三跑走，内心不禁嗤笑。

　　她也是刚刚确定自己是同性恋。虽然现在社会对同性恋比较包容，但她暂时没有公开出柜的想法。而且她现在住宿舍，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跟一个拉拉住在一起，难免不会多想。

　　即使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

　　她决定之后跟室友和同学，不管男生女生都要保持安全距离。

　　夏春生叹口气，翻开手中的《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看了起来。

　　“唉，你清明节想去干嘛？”张倩溪先回到宿舍，向夏春生发问。

　　夏春生眼神落在书上，想也没想诚实回答：“不知道。”

　　齐熙熙刚洗漱完，听见她们在讨论清明节，迫不及待推荐“自家哥哥”在清明节要上映的电影：“去看《荞麦疯长》啊，有已经看过的影评人都说值得一看！”

　　张倩溪叹了口气，“嘻嘻，你上次给我们推荐《上海堡垒》的事，我还没骂你呢。”

　　宿舍剩下的几人纷纷大笑。

　　当时春节期间四个人连麦聊天说春节档电影有哪些好看的，齐熙熙作为鹿晗的死忠粉，拼命力推《上海堡垒》。

　　最后的结果人尽皆知，如果不知道欢迎豆瓣查看达2.9高分的史诗巨作。

　　恰好此时宿管来查人数，大家一哄而散，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宿管查完，众人又挨在一块聊天。

　　“说真的，你们清明节有什么安排？”
　　“能有什么安排。才放三天假，还有一天要返校，作业都写不完。”
　　“真烦，学校到底知不知道高中生也是人，留那么多作业想咋。”
　　“……”

　　夏春生没参与她们的睡前畅聊。
　　在宿管查完人数之后，她掏出手机。

　　夏【你画画好厉害，尤其是色彩看着真漂亮。】
　　人壬【^^】
　　【清明节出去玩么？】
　　夏【没想好。】
　　人壬【要不要一起？】
　　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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