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枳书

　　飞机降落在S市时，林沐透过舷窗看见这座熟悉的城市正笼罩在八月的热浪里。机舱门打开，湿润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南方特有的、混杂着植物和尘埃的味道。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打开手机，屏幕上跳出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妈妈发来的：「宝贝到了吗？爸爸在B出口等你。」

　　另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头像——深空星云图。

　　贺知洵：「平安落地了吗？」

　　林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才意识到这是贺知洵的私人微信。她连忙回复：「刚到。你呢？」

　　那边几乎是秒回：「还有半小时到站。」

　　她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路上顺利。」

　　贺知洵：「嗯。记得好好吃饭。」

　　很简单的对话，却让林沐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沐沐！”爸爸的声音传来。林沐抬起头，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她收起手机，快步走过去。

　　回家的路上，爸爸一边开车一边问起夏令营的见闻。林沐挑了些能说的讲——实验室的趣事，小组合作的经历，最后的展示。至于贺知洵，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我们组有个特别厉害的男生”。

　　可回到家，当她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从行李箱里拿出那本夹着蓝宝石书签的物理笔记本时，夏令营的一切又鲜活地涌了上来。

　　她打开笔记本，将那枚书签举到窗边。午后阳光透过淡蓝色晶体，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电路图的纹路清晰可见。她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些蚀刻的线条，耳边仿佛又响起贺知洵在星空下的声音：“你是我所有算法里唯一的共振频率。”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是贺知洵发来的一张照片——高铁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一句简短的文字：「到了。」

　　林沐想了想，也拍了张书签在阳光下的照片发过去：「它会提醒我好好学习。」

　　贺知洵：「它的主要功能不是这个。」

　　林沐：「那是什么？」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复：「是提醒你，有人在和你共振。」

　　林沐的脸颊又烧了起来。她把手机扣在胸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嗯。」

　　开学前一周，分班结果公布了。

　　林沐坐在电脑前，输入自己的学号和密码时，手竟然有些发抖。页面跳转的几秒钟里，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如果能进理科实验班……如果和贺知洵同班……

　　页面加载完成。她屏住呼吸看向屏幕——

　　高二（1）班林沐

　　是理科实验班！

　　她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开班级名单，开始寻找那个名字。

　　从上到下，一行一行……

　　找到了。

　　高二（1）班贺知洵

　　他真的在。他们真的还在同一个班。

　　林沐捂住嘴，眼眶突然就湿了。她说不清这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满得要溢出来。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是贺知洵打来的语音通话。

　　她接起来，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说：“看到了？”

　　“嗯。”林沐的声音有点哑，“我们还在一个班。”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笑声：“概率很大，但看到结果才确定。”

　　“你早就知道？”林沐问。

　　“不知道。”贺知洵说，“但我做了预测模型。根据你夏令营的表现和期末成绩，进实验班的概率是87.3%。”

　　林沐哭笑不得：“你还真的建模了？”

　　“嗯。”贺知洵的语气理所当然，“重要的事，都需要数据支持。”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林沐鼓起勇气问，“同学？同桌？还是……”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林沐，”贺知洵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低一些，“在物理里，两个物体的关系可以通过相互作用力来定义。但我和你是男女朋友。”

　　他顿了顿：“但我希望，我们不只是男女朋友。”

　　林沐握紧了手机：“那是什么？”

　　“是双方的未来。”贺知洵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是即使在不同班级、不同地方，我依旧爱你。”

　　林沐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擦掉眼泪，笑着说：“贺知洵，你真的很不会说话。”

　　“我知道。”他承认得很坦然，“但我在学。”

　　“那就慢慢学。”林沐说，“我们有整个高二。”

　　开学第一天，林沐走进高二（1）班的教室时，心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膛。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整理新书。她一眼就看到了靠窗那排——贺知洵已经坐在那里了，正低头看着什么。

　　他的位置在第三组第四排，靠窗。而她，根据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在第二组第三排，离他不远，但也并非同桌。

　　林沐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假装整理书包，余光却一直瞥向那边。

　　贺知洵抬起头，目光和她对上。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下头看书。

　　很平常的举动，却让林沐的心安定下来。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老师，姓陈，教物理。开学第一课，他没急着讲课，而是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陈老师说，“但我要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过去的成绩全部归零。高二这一年，你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竞赛、课业、升学压力。我希望你们记住，在这里，合作比竞争更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班有一个传统，每学期都会组织学习小组。这学期的小组，我会根据暑期夏令营的表现来分配。”

　　林沐的心提了起来。

　　陈老师拿出一份名单：“第一组：贺知洵、林沐、周明远、赵小雨。”

　　周明远！林沐差点笑出声。她转过头，果然看到坐在后排的周明远正朝她挤眉弄眼。

　　“又是我们！”周明远小声说，语气里满是兴奋。

　　陈老师分配完小组，开始讲这学期的教学计划。林沐一边记笔记，一边忍不住想——这是巧合，还是陈老师特意安排的？

　　下课铃响后，周明远第一时间凑了过来：“林沐！太好了，我们又一组！”

　　“是啊。”林沐笑着点头。

　　周明远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我暑假回去仔细想了想，你俩肯定有情况。那天告别会贺神在台上那么说，啧啧啧……”

　　“你别瞎说。”林沐的脸有点热。

　　“我哪儿瞎说了？”周明远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贺神平时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话，绝对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贺知洵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林沐桌边，平静地看着周明远：“绝对是什么？”

　　周明远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绝对是……特别重视团队合作！对，特别重视我们组的团结！”

　　贺知洵没接话，而是看向林沐：“中午一起吃饭？”

　　林沐点点头：“好。”

　　周明远眼睛一亮：“我也——”

　　“你去跟赵小雨熟悉一下。”贺知洵打断他，“陈老师说小组要尽快磨合。”

　　周明远张了张嘴，最终在贺知洵平静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行行行，我去找赵小雨。你俩……慢慢磨合。”

　　等他走了，贺知洵才在林沐前面的空位坐下，转过身面对她。

　　“周明远说的话，别放在心上。”他说。

　　“我知道。”林沐说，“他就是爱开玩笑。”

　　“不是玩笑的部分呢？”贺知洵问得很直接。

　　林沐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需要回答。”贺知洵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擅长表达，但我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林沐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睛，此刻却有种罕见的温柔。

　　“我知道。”她轻声说。

　　高二的生活比想象中更忙碌。

　　实验班的课程进度快得惊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习题和预习任务。竞赛培训也开始了，每周二、四的晚自习，数学和物理竞赛班会占用阶梯教室，一群人在里面刷题到深夜。

　　但林沐却从未感到孤单。

　　因为每天晚饭后，贺知洵都会在图书馆二楼东区靠窗的第三个位置等她。有时候他们一起做题，有时候各自看书，偶尔低声讨论几句。没有太多亲密的举动，甚至话都不多，但那种安静的陪伴，却成了林沐每天最期待的时刻。

　　九月中旬，学校要举办科技节，每个班都要出项目。陈老师把任务交给了各学习小组。

　　“我们做什么？”第一次小组会议，周明远兴奋地问。

　　赵小雨是个文静的女生，推了推眼镜：“可以做机器人，或者编程项目。”

　　“太普通了。”周明远摇头，“要做出彩的才行。”

　　一直没说话的贺知洵开口了：“延续夏令营的项目怎么样？”

　　林沐看向他：“城市能源模型？”

　　“嗯。”贺知洵点头，“当时只是概念演示，现在可以做成更完整的系统。加入实时数据接口，优化算法，做成一个真正能运行的模拟平台。”

　　“这个好！”周明远立刻赞同，“有基础，而且够高端。”

　　赵小雨也点头：“我可以负责数据处理和可视化部分。”

　　“那我呢？”林沐问。

　　贺知洵看向她：“你负责核心算法优化。夏令营那个权重函数，可以进一步细化。”

　　林沐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明白贺知洵的意思——那个以她为“输入”的权重函数，现在要真正投入使用了。

　　项目确定后，他们开始了紧张的筹备。每天放学后，四人会留在教室或者去图书馆讨论。贺知洵依然是团队的核心，但他不再像夏令营时那样独自承担所有，而是把任务合理分配，让每个人都发挥所长。

　　林沐负责的算法部分最难。她需要把贺知洵之前构建的那个抽象函数，转化为具体的代码，并优化它的运行效率。那几天，她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对着电脑屏幕调试到深夜。

　　“这里。”某个周五晚上，贺知洵指着她屏幕上一行代码，“边界条件设得太严格了，会导致系统僵化。”

　　林沐皱起眉：“可是放松条件的话，稳定性会下降。”

　　“稳定性不是唯一指标。”贺知洵说，“一个健康的系统需要一定的弹性，才能应对外部变化。”

　　他拉过键盘，快速修改了几行代码：“试试这样。在核心函数里加入一个自适应调节机制，让系统能根据实时反馈动态调整。”

　　林沐看着他敲代码的手指，忽然问：“这也是从物理里来的灵感吗？”

　　“嗯。”贺知洵没有抬头，“就像谐振系统，要有适当的阻尼，才能既保持振动，又不至于失控。”

　　代码运行起来，模拟界面上，代表城市能源流动的光点开始更流畅地运转。

　　“成功了。”林沐松了口气。

　　贺知洵转过头看她：“你做得很好。”

　　图书馆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林沐忽然想起夏令营时，在星空下他说过的话——“你是我所有算法里唯一的共振频率”。

　　“贺知洵，”她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认识你之后，我看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他问。

　　“以前我觉得物理就是公式和计算。”林沐说，“但现在我觉得……它像一种语言，一种描述世界如何运转的诗。”

　　贺知洵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很深。

　　“那你觉得，”他慢慢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沐想了想：“你就像……一个永远在解谜的人。但不是为了答案，而是为了理解谜题本身的美。”

　　贺知洵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笑了：“这个比喻很好。”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林沐反问。

　　贺知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

　　林沐一愣：“矛盾？”

　　“嗯。”贺知洵说，“你有理科生的严谨，但也有文科生的敏感。你能理解最抽象的公式，也会为一片落叶驻足。你让我觉得……理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