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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青檐忆旧影,同舟暗生少年情
第二日天刚亮,窗棂缝里漏进些微亮,江晚棠刚支起身子,就听见院外传来轻叩木门的声响——是苏慕言的声音,隔着墙隐约飘过来:“温兄,醒了吗?宋师姐熬了些清粥,要不要过来用?”
她趿着鞋走到窗边,掀起半幅窗纱往外看。隔壁院子的门“吱呀”开了,温砚辞身着素色里衣,布料松松垮垮却衬得肩颈线条清隽,墨发只随意束了半,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未褪的晨起慵懒混着与生俱来的清贵,连素衣褶皱都像被月光吻过,偏他眉眼冷峭,站在晨光里,倒比披甲执剑时多了层易碎的温润。站在门内他朝苏慕言点了点头,声音压得低:“稍等,我去叫她。”
“她”字刚落,江晚棠就往后退了半步,假装没听见,转身去理床头的衣裳。果然没片刻,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温砚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对着苏慕言时又冷了半分:“起来了?苏慕言他们叫去用早食。”
江晚棠故意磨磨蹭蹭地应了声:“知道了。”等她梳好头换了衣裳开门时,温砚辞正站在廊下,背对着她看院角那棵老石榴树。晨光落在他肩上,把墨色的发梢染得微微发亮。待她梳好头换衣裳,刚要开门,却听“嘶”一声——换衣时,发丝不小心勾到衣襟铜扣,扯得发丝生疼,人也差点踉跄。
门外,温砚辞本是静静等她,闻声心下一紧,抬手轻叩门:“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江晚棠僵在原地,周遭只有温砚辞在侧,咬咬牙,勉强应:“进来吧……”
门推开,温砚辞步进房,见江晚棠背对自己坐在梳妆台,长发缠在铜扣,右肩衣襟下滑,露出一小片白皙肩头,耳尖瞬间发烫。他轻咳一声,缓声道:“我……帮你解。”
江晚棠抿唇,默许。下一刻,肩头覆上温热触感,温砚辞指尖小心翼翼,先解开发丝与铜扣纠缠,再轻提滑落的衣襟。他呼吸拂过耳畔,江晚棠身子发僵,耳尖泛红,却觉这窘迫间,有缕说不清的暧昧漫开。
待衣襟归位,温砚辞又低声问:“头发……要重梳吗?” 江晚棠垂眸,轻轻“嗯”了声。
他取过木梳,动作极轻,梳齿滑过发丝,顺得柔顺。江晚棠肩头还残留那阵温暖,心像揣了只小鹿,乱撞不停。“这么大人了,还要人这样照顾么?”似乎是想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温砚辞边为她梳发,边说道。待发束好,她偷瞥铜镜,乌黑长发松挽,两侧绾成俏皮小团,碎刘海轻覆额间,发辫利落灵动,颅顶线条被衬得恰到好处,钗饰精巧点缀,每缕发丝妥帖又随性,藏着晨起朦胧与细腻,衬得人娇俏自然 。她暗忖:“没想到他扎头发竟这样好看……”
温砚辞后退半步,别开眼,耳尖仍红,轻咳:“好了,走吧。”江晚棠应着,跟着他出门。
出了门,往隔壁院子去时,江晚棠偷瞄温砚辞,见他耳尖还微烫,心中不禁有些窘迫,我怎么会对这大冰块儿有感觉啊……两人之间,多了层说不明的亲昵。
两人穿过夹道往隔壁院子走,刚拐过弯,就见宋婉正把一碗碗清粥往石桌上摆,云清谣坐在一旁擦焚天琴的琴弦,苏慕言则蹲在灶边添柴,见他们过来,立刻直起身笑:“可算来了!江姑娘,昨晚睡得还好?这客栈的床虽不如星穹阁软和,倒也干净。”
江晚棠刚要说,温砚辞先开了口:“睡得还行。”他拉开石凳坐下,自然地往她面前推了碗粥,“先吃,凉了伤胃。”
这动作做得太顺,江晚棠愣了愣,宋婉在一旁捂嘴笑:“温弟子倒是细心。昨日托掌柜买的酱菜,江姑娘尝尝合不合口?”她把一小碟酱黄瓜推过来,眼里带着点促狭,“温砚辞在隐星阁的时候,很少有对女孩子这样的”
江晚棠脸又一热,刚要反驳“谁跟他一般”,温砚辞却舀了勺粥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她认床,半夜翻了好几次身,想不醒都难。”
“你——”江晚棠瞪他,这人竟连她翻没翻身都知道?嗯,毕竟是小耳房,中间就像没有隔墙一般,很容易听到旁边的动静。
苏慕言赶紧打圆场:“哎,出门在外哪能处处如意。对了,今日我和宋师姐去镇西探探锁灵阵的虚实,云姑娘留在这里加固下隔音的结界,温兄和江姑娘……”他笑了笑,“就委屈二位再‘夫妻’半日,去集市上转转,顺便看看有没有卖伤药的——昨日江姑娘碰暗格时,指尖好像被木刺划了下?”
江晚棠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指,昨日没留意,此刻倒真觉得指尖有点疼。温砚辞抬眼瞥了眼她的手,没说话,只把那碟酱黄瓜又往她面前挪了挪。
云清谣轻轻拨了下琴弦,琴音清润:“若是遇见幽冥殿的人,别硬拼,温兄的碎影剑藏在袖中,江姑娘的青鸾扇也收进包袱,扮成真夫妻,他们未必能认出来。”
“知道了。”温砚辞应了声,看向江晚棠,“吃完去集市,买完伤药再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布料——你那件布裙昨日蹭到墙灰,看着不像样。”
江晚棠哼了声,却没拒绝,低头小口喝着粥。晨光落在石桌上,粥碗冒着轻烟,隔壁院子的石榴树偶尔掉片叶子下来,倒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晨起的暖意,连空气里都飘着点清粥的甜香。
日头晒得人暖融融的。温砚辞要去百宝斋补星砂等物——昨晚他试着推演幻音林内部阵局,星伞星砂又耗了大半。江晚棠在客栈房里坐得发闷,盯着窗棂上的雕花瞧了半晌,终究还是跟着起身:“我跟你去。”
温砚辞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不用。”
“谁乐意跟你?”她快步跟上,故意撞了下他胳膊,“免得你这‘夫君’独自出门,被人看出破绽,牵连我这‘娘子’。”
温砚辞没再接话,只往前走的脚步,慢了半分。
出了百宝斋,集市比昨日更热闹。糖画摊的甜香混着布庄的吆喝飘过来,江晚棠眼尖,忽然瞥见街角老银匠的摊子——摊上摆着支银簪,缠枝莲纹绕着簪身往上爬,簪头嵌着颗淡粉珠玉,被日头一照,珠玉里像盛着碎光。
她脚步猛地顿住,目光黏在簪子上挪不开。那是京城玉容轩的样式,前几年她跟着师门去京城办事,特意绕去玉容轩,就想买支这样的缠枝莲簪,李墨之没有掏钱。后来她托人去问,掌柜说那珠玉是独一份的,再做不出来了。
老银匠见她盯着看,笑着递过簪子:“姑娘喜欢?这是我按玉容轩的样仿的,就剩这一支了,珠玉是前几日在河里捞的,透亮得很。”
江晚棠伸手碰了碰簪头,冰凉的珠玉贴着指尖,心里那点稀罕劲儿翻上来,刚想问问价钱,手又猛地缩回来——昨晚换百姓衣裳时,装钱的荷包落在苏慕言他们住的院子了。她抿了抿唇,往后退了半步:“不用了。”
刚要转身,手腕忽然被轻轻碰了下。温砚辞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手里捏着个钱袋,是今早从客栈掌柜那儿换的碎银。“多少钱?”他问老银匠,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冷硬的棱角像是被日头晒化了点。
“五十文。”
温砚辞直接从钱袋里摸出五十文递过去,老银匠接过钱,把簪子用棉纸包好递过来。他接了,转手就往江晚棠手里塞。
江晚棠愣了愣,没接:“我没带钱,不要。”
“拿着。”他把纸包往她手里推了推,目光落在她鬓边——她今日没簪花,乌发松松挽着,倒显得那截脖颈白得很。“反正要扮夫妻,你戴支簪子,看着更像。”
江晚棠捏着纸包,棉纸薄得很,能摸到里面银簪的纹路。她抬头看他,他睫毛垂着,没看她,只盯着老银匠收拾摊子的手。她突然把纸包塞回他手里,语气故意放得淡:“这是你的钱买的。”
温砚辞指尖一僵。
“留着吧。”她往后退了步,拉开半尺距离,嘴角勾了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以后送给你心悦之人,才不算糟蹋。”
温砚辞捏着纸包站在原地,没说话。等江晚棠转身往客栈走了两步,才见他把纸包揣进了袖中,快步跟上来。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谁都没再提簪子的事。日头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温砚辞的影子落在江晚棠鞋面上,她走一步,影子就跟着动一下。她悄悄抬眼瞥了瞥他袖口,纸包的边角硌着布衫,显出个小小的弧度。又假装看路边卖糖葫芦的摊子,心里却莫名记着那支簪子的纹路——缠枝莲的花瓣,是五片的。不过,我也算把这支簪子买到身边了。
夜晚,下雨了。江晚棠和温砚辞早回到了客栈。云清谣在客栈中修理了琴,又维护结界。起初是檐角滴下几滴凉珠,接着就听见远处雷声滚过,雨丝密密麻麻斜斜地织下来,打在客栈院里的青石板上,溅起一层薄烟,又顺着瓦檐汇成细流,“嗒、嗒”落在窗下的石臼里,节奏匀得像谁在轻敲玉磬。
云清谣刚把焚天琴从琴囊里取出来,正用软布擦着弦上的潮气,指尖刚触到第七根弦时,忽然停住了。
她抬眼望向窗外,雨幕里,院角那棵老槐树的枝叶被打湿了,绿得发黑,风一吹,叶片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这光景,和五年前终南山的那个雨天太像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季,她刚学琴满半年,总弹不好《破阵曲》里那段急板,手指按弦按得发红,却总在转音时乱了节奏。她蹲在练琴的竹舍屋檐下,把琴抱在怀里掉眼泪,雨水顺着竹檐往下淌,落在脚边的青苔上,声音闷沉沉的。
忽然有双布鞋停在她面前,是师父。他没提练琴的事,只蹲下来,把自己的竹笠摘下来扣在她头上,遮住了大半雨丝。“来,”他拍了拍竹舍的门槛,“坐这儿,我教你。”
他把焚天琴放在膝上,让她挨着坐,自己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按弦。师父的手心很暖,带着常年握琴的薄茧,按在她手背上时,连带着琴弦的凉意都淡了些。“这曲子急不得,”他声音混在雨声里,很轻,“你听这雨——”他抬手指了指檐外,“刚落时是‘淅淅’,下大了是‘哗哗’,但总有间隙。琴音也一样,刚柔得配着来,才有力气。”
他带着她弹了一遍,琴音混着雨打竹叶的声儿,竟比平时顺了许多。弹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松了手,让她自己弹。她指尖微抖,却奇异地没乱,收尾时,正好有阵风吹过,竹舍外的雨珠“咚”一声落在檐下的铜铃上,清脆得像个句号。
“你看,”师父笑了笑,指腹蹭了蹭她发红的指尖,“不是弹不好,是你总盯着弦,忘了听周围的声儿。”
窗外的雨还在下,云清谣回过神时,才发现指尖不知何时已按响了琴弦,弹出的正是当年那段急板。琴音在雨声里漾开,比五年前稳了许多,可她望着院角的老槐树,眼眶却有点发潮。
想起四年前那天雨下得腥,混着血腥味。她和师父在断魂崖下避敌,对方是来抢焚天琴的魔教妖人,刀光劈过来时,她只觉得手腕一紧,是师父拽着她往旁边躲。可下一刀来得更快,直冲着她心口,她看见师父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背挡在她身前——“噗”的一声,刀刃入肉的响,比雨声还闷。
师父把她往石缝里推,自己却踉跄着退了两步,胸口插着刀,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焚天琴上。他伸手摸了摸琴尾,像是怕琴被血弄脏,指尖抖得厉害:“清谣,带琴走……别回头。”
她哭着抓他的袖子,他却忽然笑了笑,和当年教她弹琴时一样温和,只是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雨里:“记着……琴音要配着雨听,才有力气……”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那天的雨忽然大了,砸在琴身上,把血冲得淡了,却在琴尾磕出一道裂,被崖边的火星燎得发焦——就是她此刻指尖摸着的地方。
一道雷响,把她从回忆当中拉了出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把琴重新放好,指尖在琴尾那道浅痕上轻轻碰了碰——那是当年师父教她时,琴身不小心磕在门槛上留下的。雨还在下,可此刻再听这雨声,竟觉得比刚才温柔了些。
但就是因为这些,让云清谣变得更加坚强和有些傲娇,也让她在主角团面前撑起了一个姐姐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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