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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未至
秋分前一周的午后,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桂花的混合香气。郑星煜正对着画布上未完成的山脉皱眉,笔锋顿在半空时,窗外忽然飘进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恰好落在颜祁摊开的速写本上。
“今年秋天来得真早。”颜祁用指尖捻起那片叶子,对着光看叶脉的纹路,“上周去后山拍的枫叶还没修,这就该轮到银杏了。”
左林宥刚从篮球馆回来,额前的碎发还带着湿气,把运动背包往墙角一扔就凑过来:“修图带上我,昨天投进的三分球被你拍成了表情包。”
“那是抓拍的灵魂瞬间。”颜祁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忽然撞了撞郑星煜的胳膊,“哎,你这山的阴影是不是太暗了?跟展澈上次在山顶拍的照片色调差远了。”
郑星煜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画布上的黛青色山脉确实沉郁得像块化不开的墨,他下意识想调亮些,却又觉得此刻的笔触恰好贴合心里说不清的情绪。自从成人礼那晚月桂树下分开后,展澈再没提过当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这幅画,明明描摹的是熟悉的风景,却莫名多了层看不穿的朦胧。
“星煜?”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郑星煜的笔尖在画布上蹭出个小墨点。展澈斜倚在门框上,浅灰色的马术服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带着室外阳光的温度。
“刚从马场回来?”左林宥挑眉,“今天怎么没带星煜一起?”
“他说要补完这幅画。”展澈的目光掠过郑星煜的画布,落在那抹突兀的墨点上,语气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教练说下周六有场友谊赛,问你要不要参加。”
郑星煜握着画笔的手指蜷了蜷。上周展澈也是这样,在早餐时递给他新的护膝,在他熬夜画画时默默热好牛奶,甚至昨天在马术场帮他调整马镫高度时,指尖擦过他脚踝的力道都和从前一样稳。这种恰到好处的熟稔,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像被细沙覆盖,只在不经意间透出些微轮廓。
“我……”他顿了顿,轻轻点头,“去!”
展澈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那我去跟教练说。”他转身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晚上要不要去吃城南那家糖醋鱼?听说最近出了新配菜。”
左林宥闻言抬了抬眼:“那家排队的人一向多吧?”
“早点去应该还好。”展澈看向郑星煜,“你要是没别的事。”
“我没问题。”郑星煜放下画笔,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画布上的墨点,“正好画得有点累了。”
颜祁举了举手里的相机:“那我也一起,说不定能拍到排队时的人间烟火气。”
郑星煜看着展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画布上的墨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觉得,这人就像精准计算过步伐的骑手,总能在靠近某个边界时轻巧转向,留下恰到好处的距离。
傍晚去买糖醋鱼的路上,颜祁举着相机追着晚霞拍,左林宥在后面慢慢跟着,偶尔提醒他注意脚下。郑星煜走在最后,看着展澈拎着空购物袋的背影,忽然加快脚步跟上去。
“哥,”他轻声开口,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前几天展叔叔是不是又让你去见那些长辈了?”
展澈的脚步顿了一下。街边的路灯刚好亮起,暖黄的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的弧度照得格外清晰。“嗯,”他转头时神色如常,“谈了点公司的事。”
郑星煜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他原本想问些别的,话到嘴边却换了方向:“会不会太辛苦了?”
展澈的睫毛颤了颤,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指尖的温度和从前一样暖:“还好,习惯了。”他收回手时自然地插进裤袋,“倒是你,画展的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
颈间残留的触感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皮肤。颜祁的相机快门声从前面传来,左林宥正站在一旁看他拍鸽子,两人的身影在暮色里投下安静的剪影。
买完糖醋鱼出来时,排队的人已经排到了街角。颜祁举着相机蹲在路边拍流浪猫,左林宥站在他旁边看手机,郑星煜靠在店外的梧桐树上,看着展澈站在队伍里的背影。
初秋的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忽然想起七岁刚被接到展家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小小的展澈站在客厅门口,手里攥着本童话书,别扭地说“以后这是你的房间”。后来他们一起在画室涂鸦,一起在马术场摔下马背,一起在深夜的厨房偷喝牛奶……这些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在暮色里一帧帧闪过。
“在想什么?”
展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排队的人潮还在涌动,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差点撞到郑星煜的小孩,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没什么。”郑星煜低下头,看见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脚踝处几乎挨在一起,“就是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
展澈的目光落在他发顶,喉结动了动:“嗯,挺快的。”他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郑星煜喜欢的柠檬味,“刚才排队时看到的,老板说新口味。”
糖纸撕开的声音在晚风里格外清晰。郑星煜含住糖块时,舌尖泛起熟悉的酸,酸得他眼睛有点发涩。他忽然意识到,有些未说出口的话,或许正在被刻意珍藏,等待着某个更合适的时刻。
也许这样也挺好的。他想。至少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在画室里讨论颜料,在马术场并肩驰骋,在餐厅里分食同一盘糖醋鱼。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总会在成熟的季节里找到归宿。
四人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时,颜祁正对着糖醋鱼调整相机参数,左林宥在一旁帮他递纸巾。郑星煜安静地用筷子挑着鱼刺,听着展澈和左林宥讨论下周的友谊赛,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慢慢被饭菜的香气冲淡。
晚饭后,左林宥要回篮球馆加训,颜祁说要去拍夜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郑星煜刚站起身,就被展澈拉住了手腕。
和成人礼那晚不同,这次的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去画室?”展澈的声音压得很低,街边的霓虹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
学校画室的窗户开着,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展澈从画架后面翻出个速写本,递过来时封面还带着点灰尘。“前几天整理东西时找到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郑星煜翻开本子,呼吸忽然顿住。里面画着许多熟悉的风景——山顶日出时的光晕,画室窗外四季的树影,马术场草坪上的马蹄印……最后一页是片空白,只在角落用铅笔轻轻标着日期,是他生日的前一天。
“这些是……”他抬头时,声音有点发颤。
展澈靠在画架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的木纹。“之前随手画的,”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落在速写本上的日出图,“觉得这些景色挺适合当素材,你画画或许能用得上。”
晚风从窗口吹进来,翻动着速写本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郑星煜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展澈手机壁纸里总在变化的风景照,每次外出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有成人礼那晚,被父亲叫走时悄悄回望的眼神……原来有些心意,从不需要用语言来证明。
“哥。”他轻声喊,指尖划过那张标着日期的空白页,纸页边缘还带着新撕的毛边,“这页是留着画什么的?”
展澈的目光闪了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没想好,”他顿了顿,抬眼望过来时,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也许等有了更值得画的风景,再动笔吧。”
“我知道了。”郑星煜忽然笑了。柠檬糖的酸还残留在舌尖,却莫名甜了起来。他合上速写本,走到展澈面前,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胳膊:“下次去山顶写生,你也一起吧?你的风景照拍得那么好,说不定能给我点灵感。”
展澈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在暮色里悄悄泛起红色。郑星煜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被小心珍藏的期待,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季节破土而出。
就像这初秋的晚风,虽然带着凉意,却在悄悄酝酿着最温暖的收获。
“对了,”郑星煜拿起那张日出图,指尖点了点画面右下角,“这里的颜色,好像少了点什么。”
展澈凑过来看,呼吸落在他颈间,带着点温热的痒。“少了什么?”
“少了点生气。”郑星煜转头看他,眼底的笑意像落满了星光,“等我们一起去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找到补上去的颜色了。”
展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暮色里轻轻“嗯”了一声。窗外的桂花香混着晚风飘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谁悄悄撒下的一把温柔。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大概是左林宥还在加训,颜祁说不定正举着相机在操场拍星空。郑星煜看着展澈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属于他们的故事,就像这未完成的画卷,正等着用最合适的笔触,慢慢填满所有空白。秋分还没到,可这个秋天,已经藏满了最温柔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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