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音绕帝心

　　阮星萝坐在凤仪宫的窗前，指尖抚过那枚从秦风夫人那里取回的“清”字玉佩。玉佩被雪山的寒气浸得发凉，裂痕处还沾着点暗红——是秦风夫人死死攥着它留下的血渍。窗外的紫藤刚抽出新芽，缠在廊柱上，像谁理不清的心事。

　　“娘娘，户部送来了今年的春祭礼单。”贴身侍女青禾捧着账本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只是……上面少了份‘玉琮’，说是去年冬天就找不见了。”

　　阮星萝的指尖猛地一顿。玉琮是大祁的传国之宝，祭祀时用来礼天的重器，怎么会凭空消失？她翻开账本，去年冬天的记录栏里，果然有行小字：“玉琮暂存慈安宫，待太后查验。”

　　慈安宫自太后倒台后就封了，钥匙由祁御天亲自收着。阮星萝望着窗外的宫墙，突然想起太后那串被踩碎的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珠子的孔道异常粗大，当时只当是做工粗糙，现在想来，或许藏过什么东西。

　　“青禾，”她突然起身，凤袍的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阵细烟，“备车，去慈安宫。”

　　慈安宫的门轴生了锈，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太后临死前的哀嚎。佛龛上的灰尘积了半寸，阮星萝的凤鞋踩过地板，惊起一片尘埃。她记得太后的佛龛有个暗格，当年就是在这里找到皇后的账本。

　　暗格是空的。但佛龛底座的木纹里，嵌着点青绿的碎屑。阮星萝用银簪刮下来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是玉石的粉末，和玉琮的材质一模一样。

　　“娘娘你看！”青禾突然指着供桌下的阴影，那里有枚摔碎的玉扣，上面刻着半个“御”字，“这是……皇上的私印样式！”

　　阮星萝的心脏骤然缩紧。祁御天的私印向来随身携带，怎么会碎在这里？她捡起玉扣的碎片，边缘的断口很新，像是最近才被人砸破的。供桌的木纹里还沾着点蜡油，凝成半朵莲花形状——是慈安宫特有的蜂蜡，只有太后和她的心腹太监用过。

　　“去查，去年冬天谁在慈安宫当值。”阮星萝的声音冷得像冰，“尤其是腊月二十三那天，太后查验玉琮的日子。”

　　青禾领命退下时，裙摆扫过墙角的蜘蛛网，惊出只肥硕的蜘蛛。阮星萝盯着蜘蛛爬过佛龛，突然想起秦风夫人说的话：“太后的账本里，记着笔‘玉琮易金’的账目，收银子的人……姓苏。”

　　姓苏的大臣，朝堂上只有三位。其中最可疑的，是吏部侍郎苏明远——他是太后的表侄，当年阮父的旧案，就是他亲手拟的判词。

　　当晚，祁御天来看她时，正撞见阮星萝在拼凑那枚碎玉扣。他的龙靴踩过碎玉的粉末，突然停住：“这是……我的私印？”

　　阮星萝抬头，他的龙袍还沾着朝露，显然刚从御书房过来。“皇上的私印，何时碎过？”她把碎玉推到他面前，“还是在慈安宫的供桌下。”

　　祁御天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他的私印确实在去年腊月丢过，当时只当是不小心遗落在某处，派人找了几天没找到，就重新刻了枚。现在想来，丢印的日子，正好是太后查验玉琮的前一天。

　　“苏明远今天在朝堂上，举荐了三个地方官。”祁御天突然开口，指尖在龙案上敲出急促的点，“那三个人，都是当年参与你父亲旧案的主审官的门生。”

　　阮星萝的指尖捏碎了一块玉屑。她想起苏明远在朝堂上的样子，总是佝偻着背，说话细声细气，像只无害的老鼠。可老鼠藏在暗处，才最容易咬断梁柱。

　　“皇上，”她突然抓住祁御天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龙纹袖口，“玉琮会不会……被改成了别的样子？”

　　祁御天的眼神一凛。玉琮是青绿色的，若磨去棱角，倒像块普通的玉佩。他想起苏明远最近总戴着块新玉佩，颜色发暗，却雕着繁复的云纹——那云纹，与玉琮上的纹饰隐隐相合。

　　第二日早朝，苏明远果然戴着那块玉佩。祁御天盯着他的腰间，突然笑道：“苏爱卿的玉佩不错，可否让朕瞧瞧？”

　　苏明远的脸色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想解玉佩，却不小心把它掉在金砖上。“啪”的一声，玉佩摔成两半，里面竟嵌着块更小的玉牌，上面刻着“北漠”二字——是邻国可汗的私印！

　　殿内瞬间死寂。苏明远“噗通”跪下，膝盖撞在地上的响声，比玉碎还脆：“皇上饶命！这是……这是臣捡到的！”

　　“捡到的？”祁御天一步步走下龙阶，龙靴停在他面前，“那你说说，玉琮的另一半在哪？”

　　苏明远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吏部尚书突然出列，捧着本账册：“皇上，臣查到苏明远去年冬天曾向国库支取过五千两黄金，说是……修缮慈安宫。”

　　五千两黄金，足够打造十块假玉琮。阮星萝站在屏风后，看着苏明远瘫在地上的样子，突然想起冷宫里的老宫女——她说“宫里的老鼠，比猫还精”，果然没错。

　　祁御天下令将苏明远打入天牢时，阮星萝注意到他的袖口闪过片银亮——是块半月形的令牌，和当年皇后暗卫的令牌样式，只差一个棱角。

　　深夜的天牢，烛火被风灌得摇曳。阮星萝换上素衣，跟着祁御天去见苏明远。牢门的铁锁锈得厉害，打开时发出“哐当”的响，惊得苏明远猛地抬头，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

　　“说吧，谁指使你的。”阮星萝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苏明远的心里，“你女儿还在宫外等着，你想让她一辈子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声吗？”

　　苏明远的喉结剧烈滚动。他女儿是去年刚入宫的秀女，被分到偏僻的碎玉轩，至今没见过皇上。阮星萝派人查过，那姑娘的眉眼神态，像极了当年被太后害死的贤妃。

　　“是……是贤妃的弟弟。”苏明远终于崩溃，眼泪混着鼻涕流下，“他说太后害死了贤妃，要让皇上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玉琮被他融了，铸成了暗器，藏在……”

　　话没说完，一支淬毒的银针突然从房梁射下，直取苏明远咽喉。祁御天眼疾手快，拔刀挡开银针，银针刺在柱上，冒出缕缕黑烟。

　　“抓住他！”祁御天怒吼，侍卫们瞬间包围了房梁。黑影从梁上跃下，手里的弯刀闪着寒光，直扑阮星萝——竟是个女人，眉眼间依稀有贤妃的影子。

　　“你这个毒妇！”女人的声音尖利，“若不是你，我姐姐不会死！皇上也不会忘了她！”

　　阮星萝的凤钗被刀锋削断，珠花散了一地。她看着女人眼底的疯狂，突然想起那本皇后的账本——贤妃的死因被写成“急病”，但太医的批注里，有行被墨涂掉的字：“似中曼陀罗毒”。

　　“你姐姐是被太后和皇后联手害死的。”阮星萝的声音很稳，“我这里有证据。”她掏出从慈安宫找到的蜡油——上面印着太后的指印，和贤妃药碗上的一模一样。

　　女人的刀顿在半空。侍卫们趁机将她按住，她的指甲抠进青砖，留下五道血痕：“不可能……我弟弟说，是你蛊惑皇上，才让姐姐失了宠……”

　　“你弟弟？”祁御天突然冷笑，“你是说那个在邻国当质子的‘贤王’？他早就被可汗收买了，你以为他真的想为你姐姐报仇？”

　　女人的脸瞬间惨白。阮星萝看着她被拖出去时绝望的眼神，突然觉得后宫的墙，比雪山的冰窟还冷——这里的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

　　回到凤仪宫时，青禾正捧着件血衣发抖：“娘娘，碎玉轩的苏秀女……自尽了。”血衣的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是贤妃最爱的花。

　　阮星萝的指尖抚过兰花，针脚歪歪扭扭，像个初学刺绣的孩子。她想起苏明远的眼泪，想起女人疯狂的眼神，突然明白祁御天为什么总说“帝王家最是无情”——不是无情，是情太深，容易被人当作刀子。

　　窗外的紫藤又长高了些，缠在廊柱上的样子，像条解不开的锁链。阮星萝望着天边的残月，突然抓起那枚“清”字玉佩，往祁御天的书房走去。她知道，苏明远只是颗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更深的影子里。

　　祁御天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正在看秦风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被火烤得发卷——邻国可汗虽然死了，但他的儿子继位后，仍在边境囤积粮草，显然没放弃入侵的念头。

　　“皇上，”阮星萝将玉佩放在他手边，“苏明远提到的‘贤王’，您打算怎么处置？”

　　祁御天抬头时，烛火映在他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复杂：“他是先帝唯一的侄子，留着始终是隐患。”他的指尖划过玉佩的裂痕，“但杀了他，会让邻国找到开战的借口。”

　　阮星萝突然想起玉琮上的云纹——那是大祁与邻国共有的图腾，象征着“同源”。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图案：半朵云纹，一半刻着“祁”，一半刻着“漠”。

　　“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她的笔尖停在两字中间，“把玉琮的碎片送回去，告诉他们，同源而生，何必相残。”

　　祁御天的目光落在图案上，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风卷着紫藤花的影子，投在纸上，像谁悄悄落下的吻。他知道，阮星萝的办法，比战争更需要勇气——但这或许，才是父亲当年想要的“清”。

　　天快亮时，李忠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块烧焦的布片：“皇上，苏明远在牢里自尽了，怀里揣着这个。”布片上绣着半只凤凰，与皇后凤袍上的图案，正好能拼出完整的一只。

　　阮星萝的心脏骤然缩紧。皇后的余党，果然还没清干净。而这只凤凰的眼睛，绣的是空心的——像谁在暗处，冷冷地盯着他们。

　　祁御天将布片捏在掌心，指节泛白。他看着阮星萝，眼底的疲惫突然被坚定取代：“星萝，陪我下盘棋吧。”

　　棋盘上的黑白子，像两国的兵马。阮星萝落下最后一子时，正好堵住了祁御天的“将”。她抬头时，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像冰雪初融的光。

　　“这盘棋，我们赢了。”他说。

　　但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边境的狼烟未散，后宫的影子未除，而那枚藏着秘密的“清”字玉佩，还在等着他们，揭开更深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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