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镜记之幽谭诡事

　　朔夏骑兵的营地是在一块空旷的地上，旁边靠着玉河，四周并无遮盖物，唯有河对面有一片芦苇荡，虽基本都是枯枝光杆，但有一处茎秆堆积交错，可以稍作躲藏，陆青蘅在五里外的河边就将马匹拴住，随即乘风而起，躲躲藏藏到了营地对面，借助芦苇荡暗中观察。

　　营地驻扎的帐篷比起之前，此时已经多出来数顶，皆用大红油布罩着，顶上还挂着红灯笼，看起来确实是有喜事，只是……朔夏人不是大部分都掉进漩涡分散到各个时间了么，眼下哪来的这么多遗民来参与这成亲的喜事？

　　陆青蘅陷入了思考，等到再缓过神来，面前已出现了敲锣打鼓的一支队伍，只是这队伍骇了陆青蘅一大跳：

　　一行五个人，左胸口被一根木条穿心而过，可他们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半眯着眼睛，麻木地往前走，而那个木条的前后两端还挂着两只精美的雕花镂空盒子，盒子外端贴着大红的喜字。

　　这些人的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可是创口处已经收紧结痂，长出来的皮肉封住了内里的其他脏器，而他们没有了心脏竟然还能自如活动，唯一与常人有异的地方在于他们的神情，麻木呆滞，像听凭他人摆布，没有自己思想的偶人一样。

　　陆青蘅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掏出五藏鉴便要照一照他们的真身，但许是距离太远，是在看不分清，再加之云层中透出来几束细微的阳光，借由镜子反射到了他们身上，陆青蘅下意识便往草木阴影处又躲了躲，生怕被发现，可衣服也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动静更大了，陆青蘅已经做好惊扰到“空心人”，拔腿就跑的准备，可没想到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依然直着眼睛往前行进，陆青蘅觉得奇怪，捡起一块石头在玉河河面打起了水漂，还是没有反应，陆青蘅继续试探，这回她更大胆了一点，直接瞄准把石头扔在他们身上，可仍然只有石头弹回地上的声音，“空心人”还是没有回头。

　　锣鼓声继续敲打着，可此刻听在陆青蘅耳朵里却丝毫不觉得喜庆，反而透露着一股子毛骨悚然。陆青蘅长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跟着他们的队伍出去再探一探情况，不料前脚刚迈出去一步，一只温热的大手毫无预兆地从身后袭来，猛然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则环住她的腰身用力将她往后拽，陆青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开始挣扎，右手手肘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砸去，一击即中，听得身后的人闷哼一声，这时陆青蘅才回过神来，觉得那人声音有些熟悉，意识回笼，一缕熟悉的松木清香袭来，后背处也能感受到温热胸膛的触感，陆青蘅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人的模样了，只是她还是不敢冒险，万一呢，万一不是呢，于是她继续挣扎，试图脱离那人的桎梏，只是越挣扎那人的力气越大，纠缠得就越紧，不得已她从怀中掏出玄英散人赠的那柄松间月，冰凉的短剑抵在那人腹间，动作骤然停止，那人也终于松开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陆青蘅立刻转身，剑锋依旧直指对方。

　　只见那人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似笑非笑一双含情眼望着她。

　　正是云桓。

　　陆青蘅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手中的剑也跟着无力地垂下，压低声音，“你发什么疯？吓亖我了。”

　　云桓也放下投降的手，替陆青蘅拢了拢耳间的碎发，“我若是不出手，你方才真迈出去了，惊动的可就不止是我了。”

　　陆青蘅的目光跟随着那些“空心人”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才终于松了口气，她不由得发问：“那些……究竟是什么来头？”

　　云桓敛起神色，“那是一部分分散到不同时间的朔夏人。”

　　“你是说，”陆青蘅瞪大眼睛，“那些人是可以回到此时此刻的，只是会变成无心无欲，没有知觉的样子？”

　　“那些骑兵试图用一种古老的禁术将分散的朔夏人接回，但代价是失去那颗心，他们还在尝试其他不同的办法，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放弃的，此处很危险，你不该回来。”

　　“呵，你不想让我回来是怕我看见你和阿娜成亲吧，你快点把陆易给你的银票还给我，那么大一笔钱，恭贺你新婚真是便宜狗了。”陆青蘅把手摊开，十分生气。

　　云桓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从怀中把银票取出递还回去，“你回来就是为了要钱的？”

　　“当然不止如此！”陆青蘅一把夺过银票，连日来的委屈、担忧和猜疑尽数爆发，“我是回来骂你的！我受不得这个气！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当年在韦州我真是看走了眼！”

　　“韦州？”云桓一挑眉。

　　陆青蘅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想不到吧昭王殿下，我们还是旧相识！我一路过来都想明白了！你接近我就只是为了五藏鉴！因为五藏鉴可以照出漩涡中的情形！你跟那些所谓的朔夏遗民是一伙的，他们根本就不是朔夏人，只是你留下来探听那个漩涡的耳目，是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漩涡秘辛，才把朔夏人变成了空心人，在五藏鉴的基础上你找我要假死药也就合情合理了，昭王殿下假死脱身说不定也是你的一个计谋，让你用更隐秘的身份私下调查，我说呢，怪不得当年陇州的陵那么好闯，我轻轻松松就把你救出来了。可是云桓，我并不知道那是你设下的计谋，我赌上身家性命一个人夜闯皇陵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忍心如此待我？”

　　陆青蘅的话说得语无伦次的，几乎要掉下泪了。

　　可云桓听完竟然笑了，这是这笑没有半分嘲笑之意，反而笑得阳光灿烂，惹得陆青蘅莫名其妙，及时收住了眼泪，“有什么好笑的？”

　　云桓收拾心情回答她，“你想象力真是丰富，竟能编出这些有的没的，过不了多久，你想起今日同我说的这些话，怕是会羞得恨不得一头撞墙。”

　　“我这是合理猜测，那阿娜在屋子里藏了你的小像，大晟同他们往浅了说也是有仇的，她为什么藏着敌国将领的小像？很明显你们根本就不是敌对势力，而是旧识情人，如今甚至还要成婚了！”

　　云桓听到这里好像终于想明白了，笑意又止不住了，“所以，你其实是因为我要同阿娜成亲的事生气，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青蘅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有什么好误会的？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今日认认真真同你讲清楚这些前尘，”她是真生气了，话也说得重了一些，“从前是我看走了眼，今日便要同你一刀两断，此后再不相见了。”

　　“一刀两断？不复相见？”听到这里云桓终于敛起神色，不再逗她，仔细回应她的话，“陆姑娘，我记得当年在韦州的事。”他从怀中掏出来一块帕子，正是当年陆青蘅赠给他包扎烫伤的，“我在云阙城第一次见你便认了出来，只是你好像不愿提起，我便也没说，若不是认出你就是当年打下手的小大夫，我怎会要你助我假死脱身，把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你一个人的手上呢？”

　　“你少胡说了，”陆青蘅不是很相信，“我当年在韦州全程带着面巾，你根本没见过我长什么样？再说女大十八变，我那时候跟现在也不是很像。”

　　云桓闻言伸出手遥遥比划了一下，遮住她的下半张脸，他说：“陆姑娘，你的眼睛很漂亮，莫说是七年，便是十七年，七十年，我都能认出来。”

　　陆青蘅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几乎要软下态度了，但转念又想起他要娶亲，要娶那个阿娜了，那眼下又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你马上要成亲的人还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对不起阿娜是无情无义，逗弄我是三心二意恬不知耻。”陆青蘅恶狠狠白他一眼。

　　云桓抬手紧紧攥住陆青蘅的手腕，陆青蘅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云桓凝视着她，“你若是再骂下去，我也要生气了。成亲是真的，只不过是阿娜同骑兵队的首领库比，至于你说的骑兵队是我的人，这是真的，当年哭风岭一役有蹊跷，我留下一队自己的人马留作后手一探究竟何错之有？瞒着你是因为当时玄英散人也在，我不能确定他知道了一切之后会作何反应，是以只能隐瞒，至于那张小像，大抵是他们害怕时日久了会忘记我的模样。”

　　“那为什么玉河的食客说是一个朔夏女子要嫁大晟人？”

　　“传来传去传误了也是有的，你若还是不信，不妨留下来凑凑热闹。”

　　陆青蘅看他言之凿凿，说得确有其事，眼下已信了一大半，一时之间怒气渐消，只余下一丝羞恼，云桓接着道，“这几个人曾经效忠于我不错，但他们首先是朔夏人，或者说，是夏族人，当年投诚于我，为的是让我帮助夏族，哭风岭一役后，我留下几名大晟士兵与他们一道留守，不想他们心有异，杀了那几个大晟士兵，如今局势，已非我能完全控制，此处太危险，我却走不了了，我会留下来弄清楚那些空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就走，去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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