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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当晚萧慕蔺就一句话都不与宋翾说,吃完饭自己就让小二领着回房去了,宋翾临门要道安的话也就被他一甩手关上的门挡回来了,那小二情知二人闹了别扭,他还是头一回见两个如此容貌惊凡的男子闹别扭,不觉得怪,倒觉得有趣,低头一笑,自顾忙去了。
第二日大早,宋翾就守在门口,门一打开,就笑嘻嘻道:“萧兄早啊。”
萧慕蔺还是不理,率先出了客栈,却站在门口,等宋翾出来。宋翾伸了个懒腰,看他一眼,笑笑,朝小二说的那家车马店所在方向走去。
萧慕蔺跟在后面,始终不说一句话,到骑着马出了瑶台城,并辔行在官道上,宋翾忽捂住肚子皱眉道:“我这肚中为何这般难受?”
见萧慕蔺不为所动,他把手朝萧慕蔺面前一伸道:“还请萧仙医为我搭脉一瞧,是不是豁达鬼在揍疑神疑鬼,把我一颗心搅得天翻地覆的好不难受?”
萧慕蔺将他手一拂,漠然道:“我不知是个什么鬼,小心被我害了。”
宋翾却一勒马缰,痛吟一声,就伏在马背上,看样子却不像是装的。
萧慕蔺情知再不可置气,也停下马挨到他身边,伸手去捉他的脉,莆一挨着,就被他反手握住,见他笑道:“萧兄是仙,翩辞才是鬼,仙家大度,原谅我这个小鬼好不好?”
“你……”萧慕蔺猛地抽回手,冷脸道:“你装的?”
宋翾一收玩世不恭的笑,认真道:“萧兄不搭理我,心里确实难受,这不算装吧?”
萧慕蔺道:“别人不搭理便不搭理,有什么好难受的。”
他在山中也是没人搭理的,这么多年也一个人好好长大了。
“别人不搭理自然不算什么,何况我这么个堂堂大人物,还能有什么人能敢不搭理。”说着宋翾又面露狡黠道:“但萧兄是仙人,不但不惧我这样的权贵,也敢不搭理我,我这心里啊,自然就不好受了。”
萧慕蔺把眼远放,用一种平静冷酷的声音道:“什么仙人,说不定你我皆是鬼。”
宋翾笑道:“那样岂不正好?”
萧慕蔺看他一眼,打马去了。
瑶台到润州脚程快的话也就三日路程,宋翾萧慕蔺二人的马是专挑的好马,足力佳,一路上又没什么好耽搁的,到了日暮时分,二人已来到润州下辖的峦城。
峦城是一个小城,因地势山峦叠嶂而得名,这里的山与江南的又不同,更高更险,一眼望去,就有种令人望而却步的雄伟。
二人驻马仰望一阵,眼中都透出隐隐的惊叹,萧慕蔺干脆下了马,寻了处高岗,坐着看那一面面山石和独立挺拔的大树,宋翾也在他身边坐下,一直以来,宋翾总逗他说话,一来是探底,二来是见他闭口沉着,总觉得有一种涂雾山的孤独和僻世,仿佛被世事仁人置之度外,宋翾想把他拉进这尘世中来。
宋翾总觉得,人生在世,就是要热闹,那么孤僻的拒人千里也被人拒之千里好生无趣,好生沉闷,也好生可怜。
但面对雄伟高山和峭壁,宋翾心中的话头一时都散去了,也从中瞧出一份静处的心晴来。
待城门将闭时,二人这才进城中去。
见行人多有外地来客,从他们口中听说什么桃园会,宋翾心下好奇,拦人一问,才知道这峦城东边有一处名为桃花苑的地方,有桃树上百株,还是前朝末代皇帝李宗燮的宠妃陈德妃来此避暑时所植,算起来也好有二十年了,前朝灭亡后,这桃花苑就被润州最大富商张怀和所得。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张怀和便携家眷来此小住,并于每年的二月二十二这天举办桃园会,广邀天下爱花惜花的朋友来赏花,这张怀和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只要来赏花的,不论高低贵贱,具都欢迎。
今年因天暖得早,桃花也开得较往年早,所以这赏花大会便提前了几天,但也不全是因此,那张怀和有一女,已到适婚年岁,还未许人家,张怀和便挑了个好日子,借此桃园会,要为爱女招婿,所以此次赏花,来的人比前几年都多,大多也都是青年男子,有名门之后,也有平民之子,煞是热闹,将小小峦城挤出个锣鼓喧天。
那答话的人正是个青年男子,虽相貌平平,却胸有大志,说到此处,一拍胸脯道:“以我的才貌,只要一上台,不怕那张家小姐不对我另眼相待。”
萧慕蔺淡淡道:“确实会另眼相待。”
那男子听不出这话好赖,正沾沾自喜,又把二人一看,“你二人就不要献丑了。”
宋翾抱拳道:“我二人怎及得上兄台万分之一。那就祝兄台得偿所愿。”
那男子也抱拳道:“李二狗在此谢过了。哎呀!光顾着与你们说话,还得去找客栈住宿呢,就此别过!”
待人一走,宋翾捧腹大笑,萧慕蔺眼中也有笑意,嘴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再笑,怕是连柴房都没得住了。”
宋翾忙道:“正是正是,还是萧兄考虑周全。”
果然,因此一事,本就是个小城,客栈也就那么几家,都住满了,问到最后一家,正是连柴房也住满了。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街面上已肃清,二人站在店门口,互相对望一眼,萧慕蔺往门上一靠,宋翾往地上一蹲,茫然了。
“要不我亮出身份试试?”宋翾问。
萧慕蔺道:“倒不如去抢来得实在。”
二人返身朝客栈内一看,见个个都佩刀带枪,怕不是好相与的,又沉默了一会,宋翾问:“萧兄喜欢花吗?”
萧慕蔺道:“怕冷。”
宋翾无奈一叹,萧慕蔺却已动身了,宋翾问:“去哪里啊?”
“桃花苑。”
宋翾笑着几步追上去道:“不是怕冷吗?”
萧慕蔺道:“有花。”
二人正是要去桃花苑住一晚,那么大个桃林,又在花季招揽天下懂花之人来赏品,就算无瓦舍,也总该有歇脚的凉亭吧。
这桃花苑本在城东较偏远处,因有了这片桃林,这边也就越发热闹起来,倒也不难找。
不消一刻,二人已来到桃园门前,桃林由一扇木门锁着,只见木门上方匾额书有‘桃花苑’三字,字体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定睛一看,果然落款处写着一个陈字,只是年深日久,字迹已斑驳,又因是前朝亡国之君的宠妃,坊间诸多流言,自然无人添墨,不仔细看倒不大认出了。
萧慕蔺盯着那个陈字看了许久,一个美艳妇人可亲的笑脸就从那陈字一勾一转间逐渐清晰起来。世间之人,似乎总对红颜有轻薄与偏见的,正当年华风头正茂时,溢美之词竟如含于齿间的流涎,张口可出,可一旦维护那红颜的高墙与巨柱倒塌了,众知红颜手轻,难撼巨持,却也要将那倾塌的洪流强加其身,而真正伐木推墙的人,却置身事外,恐还赚得一句可惜!
萧慕蔺的目光渐渐冷了,岂止此陈如此,彼陈也如此,他年幼的记忆中,左邻右舍那恶臭的舌根就似毒蛇猩红的信子,滋滋地在他耳边眼前叫嚣。可恨!那时他年幼。可恨!那些人的舌头不是由他拔除!
宋翾忽觉杀气浓浓,不由看向萧慕蔺,见他一张如玉的脸上一片青色,嘴唇抿着,清润的眼灼灼摄人,心头一惊,这是可撼千军万马的杀气,头一次如此不加掩饰与收敛地在他面前绽放。
宋翾出手按向萧慕蔺肩头,“萧兄不喜欢花吗?”
这一手按下去,杀气竟消了个干干净净,萧慕蔺面色恢复如常,也不说喜不喜欢,而是纵身而起,跃入桃林中。
宋翾紧跟其后,二人方在半空时,就被入眼的粉红给惊艳住了。南方天暖得早,桃花也就开得早,此处的桃花大概受人专门打理过,花朵更大,花色更艳,还有不少花骨朵挺立在枝头,桃林间设有各条分岔的路,每一条进入的都是不同的桃花世界。
萧慕蔺与宋翾各走一道,果然路边设有歇脚的凉亭,很是干净,想来因明日的赏花大会,这里已提前打扫过了。
二人在路的交汇处汇合,虽是暗夜,可已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延绵的桃花。
“前方有座木屋,看来这桃林是有人看守的,我们去问问可否借宿一宿。”宋翾说着率先行去,萧慕蔺四下打量,慢慢跟着。
萧慕蔺忽问:“你曾在涂雾山吹过笛子吗?”
宋翾拂开伸展路中的桃枝,闻声回道:“是啊,萧兄听见了?”
萧慕蔺嗯了一声,宋翾道:“可惜,我那笛子跟着我的马儿不知是生是死,不然,借此夜下桃花,我可为萧兄吹奏一曲。”
萧慕蔺道:“无妨,我还记得。”
宋翾笑了下,二人已靠近那木屋了,却脚下齐齐一顿,各各一避,听得夺夺两声,两枚石子擦着二人身侧飞过,砸入泥地里。
紧接而来便是飞石不断,木屋中的人就与二人斗上法了。
此人手法颇为奇诡,所攻之势延续不断,其间变化微妙,看似飞石接连而出,实则各有道道,一旦不察,就可伤在这微妙的变化之下。宋翾身法飘忽,却都避得惊险,萧慕蔺身法不及宋翾灵活,干脆也不避了,折下桃枝竟挑挡起来。
宋翾见他出手端得凌厉,杀意凛凛,可那杀意中却又有一分慈悲,似是恨天愤地中容一物新生,宋翾见识广博,竟也觉得稀奇,可他此时无瑕他想,避过两枚飞石后,却见那飞石的手法又变,若把这飞石的攻势按照数字排序,方才路数是由一而至为变,此时却是或七八在前,或二三在后,更是难以揣测。
啪地一声,萧慕蔺手中桃枝被飞石折断,他忙旋身一避,却又撞向另一枚飞石。宋翾一避后就挡在萧慕蔺身前,一张手将那飞石截住,按理说他真气才顺,不该在这时动用真气,可万不得已,也就顾不得那么多,然后他就开口道:“谢门十三梭!阁下可是谢淡谢堂主?”
飞石猛地一停,半晌,屋门打开,走出一个与宋翾身量差不多的男子,此人二十五六,剑眉凤眼,玉冠玄衣,气度非凡,见了二人,露出惊讶神色。
“宋公子?”
宋翾道:“谢堂主,果然是你啊。”
谢淡忙迎上来,“想不到在这桃林独院中竟遇到宋公子,真是缘分。”
宋翾道:“我也很惊讶,谢堂主怎深夜在此?难不成也是与我俩一样凑热闹赏花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谢淡面带微笑道:“原来公子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谢某却是因为路过此地,听闻此处有个桃花苑,本想明日赏花,可惜门中有事,一早就得启程回去,故而才夜探桃林,果然是春风粉面,娇艳无比啊。”
“原来如此,谢堂主竟也是个爱花之人。”
谢淡本雅慨,见人未语先笑,此时那笑意依旧完美地挂在他那张俊秀的脸上,“要说爱花,谢某怎及公子,至少谢某身边就没有这样花儿一般的人。”
宋翾一笑,介绍道:“这位是医门萧慕蔺。”
谢淡讶然道:“就是‘败阎王’郭神医的嫡传弟子?久仰久仰,在下百川堂谢淡。”
萧慕蔺却也很惊讶,盯着谢淡半晌不说话,直把谢淡那完美的笑意都给看僵了,才一转眼,却不答话,去看那桃花。
这一路宋翾是见惯了萧慕蔺冷脸待人的,就是南宫惰他也不放在眼中,谢淡虽是江湖四秀之一,在江湖中地位却不及南宫惰,但萧慕蔺待人也还不看重这些,全凭他的意愿。
见谢淡尴尬,宋翾引荐道:“萧兄,这位是百川堂堂主谢淡,出自翡渊‘百年谢’谢门,是江湖四秀之首。”
萧慕蔺却不领他解围之情,拆台道:“你不是说海西缘是四秀之首吗?怎么换人了?”
宋翾就笑。
谢淡笑道:“四秀之首谢某愧不敢当,但海少侠确有其名,想不到萧少侠竟是个耿直之人,谢某幸会了。”
萧慕蔺终于再看向谢淡,淡淡道:“幸会。”
谢淡视线却与萧慕蔺交错,投向宋翾:“公子既无下榻之处,谢某在峦城还有个朋友,他是个游仙,宅子常年空着,若公子不弃,可前往将就一晚。”
宋翾沉吟了下,问萧慕蔺道:“萧兄意下如何?”
萧慕蔺却与谢淡擦身而过,向那木屋走去,“这里就很好。”
宋翾对谢淡道:“萧兄不愿多走,我也只好陪着他了,谢堂主知道,他是我的贵客,他要如何就要随他的意。何况我们还待明日赏花呢。一番好意,心领了。”
谢淡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公子与在盛都时大不一样。”
宋翾道:“什么都会变的,尤其是人。”
“说得在理。”谢淡拱手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谢淡这就回盛都,静待公子好消息。”
说罢深入桃林,往出口方向去了。
这时萧慕蔺却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宋翾不由问:“萧兄在看什么?”
萧慕蔺回神过来,摇了摇头,进木屋去了。
谢淡一出桃林便飞身急去,不多时已来到一处宅子,敲开一间房门,神色有些不定道:“我方才撞见了宋翾。”
听得叮叮咚咚珠玉相碰的声响,一个满身珠翠的人正坐在椅中擦一把清亮无比的剑,一抬目,露出双紫色的眼睛,“在桃林?”
谢淡点点头,“我本欲以暗器吓退他,想不到他的修为高深至此,片刻已断出我的来历,我只好露面一见。”
那人道:“他知道了?”
“以他的智谋,很快就会猜到。”
“杀了他?”
“不可!”谢淡缓步走到那人对面坐下,直视着那双紫色的眼睛道:“我要用他。”
“用他?”那人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你真以为他会抛下他的皇帝为你所用?我看还是杀了好。”
谢淡神色一肃,“雀花银,我警告你,不许动他,否则,你我盟约作罢。”
雀花银收剑入鞘,倾身道:“你以为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联手了吗?”
谢淡很有信心地一笑,“你当然找不到,沧魅国已亡,就凭你魔鬼城中那几千号人,能成什么事?”
二人剑拔弩张地对视良久,雀花银坐正身体,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这天底下,没有人会比你我二人更心意相通的了。我答应你,不杀他,但事成后,他是我的,灭国之仇,不可不报。”
谢淡道:“飞鸟务尽,良弓当藏。成事后,他自然是你的。”
雀花银正色道:“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会对付你,你还怎么用他?”
谢淡摸着腰间那半枚刻着一只飞燕的玉佩,有些兴奋道:“他好美色,又重情义,我已在他身边布局,不怕他不为我所用。”
雀花银好奇道:“他的身边有你的人?”
谢淡缓缓摇头,双目悠远,“他,是可与我共享江山的人。”
“哦?难道你还有兄弟?”
谢淡神情忽有些黯然,有些苦涩,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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