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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镯
车子开回杂货店的时候,已是黄昏。
陈悦清一个人还在医院里陪着褚秋云,秋禾等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听她的话先行离开。
杂货店今日门可罗雀,乌云连绵,连炊烟都被冷风稀释,吹得丁点不剩。
“汪~哦。”
站在柜台的秋萍一听到汽车声响套上拖鞋就跑了出来,正好和先跳出车门的卉卉撞了。
“哎哦……”卉卉窜到她身上,亲热地冒着舌头,甩得飞快的尾巴撞到店门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她顿时松了口气,摸着胸口道,“哎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我还以为卉卉没了,最近村里有好几家狗都失踪了,八成是进了偷狗贼!”
隔壁王家媳妇做糖醋排骨来买酸醋,秋萍招呼了对方一声,连忙进了屋。
“谢谢你啦,晚君。”秋禾下车,朝主驾的晏晚君挥了挥手。
晏晚君拉下车窗,手臂搭着朝她微笑,“没事,举手之劳。”
以现在的心情,秋禾实在笑不出来,于是朝对方微微颔首,眼神瞟向副驾上的宋停霜。
“对了,副驾那个臭逼,我就交付给你了,你多担待他。”
晏晚君旁边的宋停霜愣了下,下意识松开握住晏晚君的手,纷乱的思绪把这句话含义渐渐消化了。
他看向秋禾,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秋禾双手插兜,想笑却笑得跟哭一样,“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谁,你啊,就钟意长得帅的,身材好的,这下好了,我高中的男神这棵白菜都被你这只猪拱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姑父姑母的,咱俩这笔账还没算完呢。”
世俗总说人们心中的成见是做大山,但——此刻的宋停霜想,倘若这座着座大山的背后,有支持的爱人,有拥护的至亲,那么哪怕是千山万水,想来都能风雨无阻,一路无涯。
因为爱本身,就足够美好。
初中时不懂,时隔多年,他总算能够理解当时愚公移山时的心情了。
车子启动,宋停霜朝对方挥手,大声喊道,“好啊,这笔账下次再算!”
***
刺骨的大雨在暮色降临那刻倾盆而下,城市的灯红酒绿从模糊的车窗飞逝而过,仿若梦幻泡影。
车里的氛围很静谧,却一点不尴尬,两个相爱的人彼此依偎着,想必也不需要什么过多的言语来烘托。
前方路灯变红,车子在夜色笼罩中停了下来。
副驾的宋停霜望向窗外,神色从窗外看不清表情,眼眶微微泛红,车子停下时他察觉对方的手倏地握紧了他,厚实的掌纹紧紧相贴,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从没有过的温暖将宋停霜裹挟地严丝无缝,使他的身心短暂得放松下来。
晏晚君看着他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一切都有我陪着你。”
“嗯。”
宋停霜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的手,转过头,夜色衬托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被这场风雨一搅,沾了露水,渗得发红。
红灯转绿还有十几秒,晏晚君看着他忽然解开安全带,在车前窗盛大的夜空阑雨见证下,按住对方椅背,俯身靠前,轻轻吻上宋停霜的眼角,如琢如磨。
“别哭。”
须臾,红灯转绿,车上继续在风雨路上一往无前。
到了目的地,宋停霜拿着钥匙开门,放下晏晚君给他的雨伞,屋里面灰暗一片,他走进去开了灯,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满是脚印,杂乱无章,暗示着当时场景的仓皇。
陈渭焕和陈延旭还没有回来。
“红木盒子……红木盒子……在这。”
客房床头柜最底下一个柜子,满满几沓文件下面,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静静地躺在抽屉最深处。
宋停霜弯下腰手伸进去轻轻拿出来,捧在手心,盒子表面的色漆也已脱落,呈现干涸的暗红色,可表面却用粉色细线紧紧密密手工缝成了个不太标准的爱心。
上面还有一串小字,不算美观却十分工整
——1967年春,吾与陈,婚。
他打开盒子——是块翡翠玉镯,光泽不鲜艳,保存得倒很完好。
找到了。
宋停霜细细收好,正要拉上抽屉,结果有封文件不小心被折起来卡进了开口的缝隙里。
他再次拉开抽屉,拿出那份文件看了眼,手却蓦然顿住了。
那是一封亲子鉴定报告。
***
下楼的时候,好巧不巧,他碰到了上楼的陈渭焕和陈延旭。
几人在楼道面面相觑。
“怎么办……怎么办……”陈老爷子接近崩溃,嘴里不停念叨,“怎么办啊……才良……不可能的…他……绝对不可能的……我的才良……”
宋停霜倚着门框,双臂环抱在胸前, “怎么说?”
陈延旭扶着陈渭焕,示意让他先上去,对他说,“证实了,偷税漏税一百万。”
宋停霜轻轻“哇哦”了声。
"所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想用钱先把他保释出来?”
陈渭焕手扶着墙缓缓走上楼梯,从他身边经过,宋停霜面无表情刮了他一眼,耳旁传来陈延旭的嗓音,“只是保释肯定不够,金额的数量太庞大,要想就这么简简单单保释出来恐怕很困难。”
“现在当务之急势要凑够还税务局那些欠下的税款、以及滞纳金和作为罚金的额外部分。”
“不够?”宋停霜饶有兴致看着他,眼神朝屋里瞥了瞥,示意陈渭焕,“他的资产呢,退休金都领了好十多年来,应该总有些钱存下来吧。”
陈延旭摇摇头,道,“爷爷的资产、包括房子从十年前就归到父亲名下了,包括退休金,父亲每年只给了爷爷奶奶仅供生活所需的费用。”
“是吗?”宋停霜一点也不惊讶,“居然这么就早就被他吞了?”
“没错。”
“那你呢?”宋停霜转而将矛头对准陈延旭,目光有些深究起来,“这么多年,表哥在国外深造回国后难道没有资金存着吗?”
“我?”对方似乎面露难色,“可是——我的财产,已经被父亲冻结了。”
“冻结?”
宋停霜紧紧盯着他,说,“怎么可能,他哪里来的资格冻结你的卡?他一不是政府二不是法院,凭什么冻结你的卡?”
“哎——”
陈延旭摊开手,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朝他靠近,“我的霜啊我的霜,这世界充满了变数,这个道理呢就好像有的人上一秒是兄弟下一秒是仇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现在的社会啊鱼龙混杂,人心难测,霜你一定要当心,特别啊……”他越来越近,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是在交友方面。”
宋停霜不动声色与他划开距离,冷冷道, ”这点道理,我可不需要你来教。”
外头的雨声越下越大,楼道的灯灭了,宋停霜轻咳了声,就在明暗切换的那一刹那,两只突然而来的枯手牢牢扼住他右臂!活像只从阴沟爬出的厉鬼!
"霜!霜!你借外公点钱!!"陈渭焕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死死不放,语调癫狂,“你借外公点钱!!外公一定还你!从前的事都是外公不好,当年那件事没有站出来,可他毕竟是你亲舅舅啊,毕竟是你亲舅舅啊!!
俗话说的好,有些人,从骨子里就是个坏东西,就算这个社会给他披上“尊老爱幼”的保护伞,也难改劣根。
迟来的道歉在此时变得一毛不值,跟从脏雨棚滴下的臭水一样廉价一样恶心,宋停霜内心毫无波澜,他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脸,倏地开口道,“外公,你听说过因果报应吗?”
旁边的陈延旭下意识想把对方推开,可明显有人速度比他更快,灯光交织下,一只有力的肩膀不轻不重掀开陈渭焕,顺势搂过宋停霜肩膀,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前。
陈延旭肉眼可见皱起眉,“怎么又是你?晏老师?”
晏晚君从方才开始就坐在车里,他身上微微淋了雨,不作回答只是漠然地凝视着眼前的两人。
看不见的背后,一双手从上到下抚摸过宋停霜刚才被拽着的右臂,力道些许重,安抚中藏着涌动的情感。
“你来了。”
怀里的宋停霜看见晏晚君微湿的外衣,心下一暖,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后亦毫无顾忌得握住了他,随后又恢复冷淡的神情,继续方才的话,“外公,我这个人一向爱憎分明,别人是怎么亏欠我的,那我也怎么回馈别人,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以德报怨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抛下这句话,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入漫漫夜雨。
“怎么不打伞就出来了。”
“车就在楼下,正好能看见。”怀里的手又暖了些,晏晚君注视他,目光认真:“我也不知道,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出去了。”
宋停霜端详着自己爱人的表情,将伞端朝他那边倾斜,用平和的语气说,“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对方的手还是没松,只是闷声道,“下次……别留下我一个人了。”
“嗯。”
两人坐上车,宋停霜道,“回医院吧,正好给我妈带点吃的。”
晏晚君: “好”
说完,宋停霜无意识往楼道处撇了一眼。
灯影下,陈延旭还站在那里盯着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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