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这次难得落的个好天气。
　　辛怀乐推开工作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李漾的那张工作台空无一人，灯却没关掉。
　　他朝着二楼喊了一声，“漾哥？”
　　没反应。
　　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辛怀乐踩着底下柔软的地毯踱步过去，工作台一片狼藉，李漾常穿的那件背心搭在凳子上，台面上散着很多玉石的碎料，落了一地。
　　辛怀乐定睛一看。
　　桌上赫然立着一件似乎已经完工的艺术品。
　　麒麟双目圆睁，大张着嘴，神态威猛庄严，底座由下至上散发着淡红的光芒，晶莹剔透，雕刻者技术老成，兽身的线条勾勒的清晰流畅，像是下一秒就要蓄势待发。
　　辛怀乐见识过李漾的实力，不难看出，这就是出自他之手。
　　——哒哒哒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漾穿着一身休闲服走下楼梯。
　　“今天来这么早。”他接了一杯热水，递给辛怀乐，讪讪道：“以往叫你来一下你要磨蹭个半天。”
　　“想来就来了。”辛怀乐拿过那杯热水喝了一口，转头看了眼那件龙飞凤舞的玉石麒麟，“这个，你刚完成？”
　　“对啊，这次的怎么样？”李漾说着把那麒麟拿起来，端详看了两眼。
　　辛怀乐毫无疑问点头肯定，“很漂亮，感觉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天天待在这个破工作室里，洗石头画石头磨石头，技术不长点进那趁早改行了。”
　　“客单？”辛怀乐问。
　　李漾点点头，“还不简单，这可是新疆和田玉籽料，玉石界的玛莎拉蒂，一块能抵栋房，是个有钱的主。”
　　辛怀乐惶恐至极，多看一眼都要收费似的。
　　李漾把那麒麟放桌上，“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绘画大赛，怎么样了？”
　　来的时候，辛怀乐就知道肯定有这事，放下肩上的包就抽出一张已经装裱过的画作。
　　他画的不是很复杂，能参赛的作品，能力水平是一方面，考验的也有创作者的审美创新以及画作整体呈现的意境，太繁琐反而会失了韵味。
　　染着血色的曼陀罗挥洒在纸上，整体都是暗黑风，其实在大赛上这种主题风格不太能选上，但辛怀乐思考再三，还是选了这个主题。
　　李漾完全惊住了，他拿过那副画作，少顷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一手。”
　　“时间紧，其实很多地方都没弄好。”辛怀乐没什么底气开口道。
　　李漾扬手一拍他的肩，“很不错了，我感觉有可能的。”
　　辛怀乐垂下眼帘，看着地面，轻声道：“希望吧……”
　　到时候我帮你交上去，不过还需要经过主办方审核，大概一个月才能出结果，消息一出我就立马通知你。”
　　“好。”
　　“你这，怎么了？”李漾善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辛怀乐失落神情，从他进门开始，辛怀乐那副不同于往常的颓丧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辛怀乐一愣，平平淡淡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这脸都要拉到地上了。”李漾扯了扯他的脸皮，“跟我说说。”
　　辛怀乐想来想，慢悠悠地说：“就……我同学一个礼拜没来学校了。”
　　“什么？”李漾拉高了音调，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同学？没来学校？不开心？
　　李漾自从认识辛怀乐之后，从来都没在他嘴里听过什么同学，朋友。
　　“就因为这个？”李漾眯着眼睛，眼神犀利地盯着他，“是普通同学吗？”
　　辛怀乐其实有点后悔说出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漾解释了，他点了点头，无辜看着李漾。
　　“我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李漾扶着额头歪着脑袋看着他。
　　辛怀乐及时止损，不给他多说的机会，感觉打断了他，敷衍略过这道话题。
　　“好了漾哥，今天我就不在这多留了，我先回家了。”他指了指那幅画，“这个麻烦你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便要走，李漾拦都拦不住，“唉唉唉——说清楚！”
　　然而辛怀乐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李漾在原地摇摇头，“这孩子。”拿起那画时又忍不住赞叹了两句，“画的真不错。”

　　辛怀乐到家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房屋拥挤在一块，过道到光照不进来，楼道内漆黑一片，走上楼梯时还要提防着脚下。
　　他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里面隐约传出来细微的声音。
　　辛怀乐眉心一跳，莫不是杨乐来了？
　　一开门，陈志红脖子上挂着那件粉色围裙，正端着碗出来放在桌上，一看自个儿子回来了笑脸盈盈。
　　“怀乐，回来了啊，吃过晚饭没有啊，快过来洗手吃饭。”
　　“妈？你回来了。”辛怀乐走过去，餐桌上摆着两道菜，红烧排骨和一盘煎茄子。
　　他取下书包放旁边，“妈，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见到陈志红，问出这话时他感觉到陈志红明显愣了一下，语气也虚虚的，“哦……你爸单位上很多手续要弄的很多，一时半会的回不来。”
　　陈志红人到中年，两鬓已经发白，银丝在灯下泛着光，许是刚炒完菜，屋子里的热气还没散掉，夏末气温不降反增，空气令人闷热烦躁，辛怀乐坐在桌前，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反应如常，和从前一点没变，但辛怀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筷子拿在手里他也不急着动筷。
　　“妈，你怎么了？”他问道：“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陈志红从厨房里又端出来一碗紫菜蛋汤放在桌上，“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啊，你好好念书，莫操心这些。”
　　母子俩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辛怀乐心里有一丝异样，但陈志红一口回绝，他强压下心底的疑惑没有多问。
　　吃到一半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伴随一句人声。
　　“怀乐哥，你在吗？”
　　是杨乐。
　　陈志红看了一眼门口，轻声问：“谁啊？”
　　“我朋友。”辛怀乐随即便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杨乐耳朵凑近门口听里面有没有动静，门一打开时，他差点栽在地上。
　　“怀乐哥，你今天在家呢。”
　　辛怀乐用手扶了他一下，点点头，“快进来吧。”
　　陈志红放下筷子，看了看门口，打眼一瞧这个衣着朴素的男孩，她还是第一次见自个儿子的朋友，往常来过多少次也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带过来。
　　杨乐见到陈志红，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眼神看向辛怀乐确认她是辛怀乐的母亲之后，非常有礼貌地跟她打一声招呼。
　　“阿姨好。”
　　“不要客气。”陈志红挥手让他进来，“别站在门口，进来一起吃饭。”
　　“哎，好好”
　　陈志红拿了一副碗筷给他，问道：“孩子，你也是在榆中上学的吗？和怀乐一个班？”
　　杨乐有些尴尬地回她，“不是……我已经没上学了。”
　　陈志红显然又些意外，眼前这孩子稚嫩青涩，看着年龄并不是很大。
　　“怎么了这是？”她问道。
　　杨乐感到为难，他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男孩，即使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带着恶意。
　　他正斟酌怎么回答才能略过接下来会延伸的话题，辛怀乐阻止他妈问下去说了一句，“妈，人家家里有点状况，在休学。”
　　“哦哦这样啊……”陈志红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问出口的时候，她看他的反应能够看出这个孩子似乎是不愿意说，她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人。
　　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杨乐碗里，“来，多吃点，听怀乐说高中的压力还是很大的，要多补补。”
　　杨乐看着碗里那一块橙红泛着诱人香气的排骨，愣了一下神，他夹起来，大口塞进嘴里，嘴边还站着排骨的油水，向着陈志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阿姨！”
　　辛怀乐定神瞧他努力扒着嘴里的饭，少年吃的很香甜。

　　这次的碗是辛怀乐洗的，陈志红在外面擦桌子，杨乐主动要包揽一切的活，陈志红好客，啥事都坚决不让他干。
　　他不好意思待在客厅，来厨房找辛怀乐。
　　盘子没多少，洗起来也快，杨乐进来的时候，他在拧干洗碗的抹布，杨乐主动把一叠叠把碗往消毒柜里放。
　　“怀乐哥，你妈妈真好。”杨乐看着客厅里那个正在擦着餐桌的女人，语气里满是羡慕之意。
　　辛怀乐拧干抹布的水，把它挂在挂钩上，“给了你钥匙怎么不自己开门？”
　　“这不是怕你家里还有别人吗？”杨乐说：“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要是阿姨一个人在家，她没见过我，我贸然开门这不得吓着人。”
　　“你爸爸打你了吗？”
　　“啊……”杨乐顿了一下，半晌才说：“也没有。”
　　“他今天喝了很多酒，要我把赚的钱拿给他，我说我还没发工资，他不信，觉得我肯定偷着藏起来，但没有就是没有，我又不能变出来，说着要打我，我就跑了，等他酒醒了我再回去。”
　　辛怀乐松了口气，庆幸没发生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
　　“怀乐哥，宋哥这段时间找你了吗？好久都没见到他了。”杨乐关上柜门，转过头认真问他。
　　距离上次晚上分别之后，宋琦安就没来过学校，辛怀乐正因为这事闷闷不乐的，他低下头，“我也不知道，课也没来上过，老师说他生病了。”
　　“什么！”杨乐震惊了一下，“上次他送完我之后，一个人回去的，不会是那时候感冒的吧。” 他顿感愧疚。
　　“不知道。”
　　宋琦安一消失就是一个礼拜，奈何两人关于他一点消息都找不到，两人除了担忧却找不到任何办法。
　　出去的时候，陈志红就收拾好了东西要离开，两人把她送到门口。
　　“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听话啊。晚上早点睡觉，饭要好好吃……”陈志红在门口不放心地叮嘱。
　　“我知道。”
　　陈志红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她又热情地叫杨乐多来玩玩，两人一起多学习之类的话，杨乐很开心，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陈志红被他这幅样子惹得不由的一笑，“好了好了，进去吧。”
　　她抚摸了一下辛怀乐的肩，专注地看了他一眼，“妈先走了。”
　　“好。”
　　谁也看不到门关上之后，陈志红哆嗦着嘴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她的心里好似装着巨大的苦楚，她用手捂着嘴掩住瞬间失控的表情，缓了一会才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往楼梯口去。
　　昏暗的楼道内，这个矮小瘦弱的女人弯着腰一步步走下去，走的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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