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6 章
玉石胡同。
巷陌纵横,纸糊的灯在月色下映出澄色的光,狭窄的巷道外挂着巾幡,此处店铺和住户交错,沈峻的住处位于喧闹的巷弄偏僻处,推开黑漆小门,门里空无一人。
沈峻孤身一人,又因要爬上高位,所得钱财多数用于请同僚吃饭喝酒,或是打点关系,所剩不多。
院子里有冷掉的炉子,沈峻去角落找了些柴火来烧,又去缸里打了一壶水。
水慢慢沸腾,咕噜噜起泡,他从茶叶罐里找来一些茶叶投入壶中,给赵云霓倒了一杯茶。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下来,温声道,“姑娘有什么话要说。”
从她帮他解围,再到在观雁楼朗声说陶州正英勇,一定要去紫云山剿匪开始,沈峻已经不知不觉把赵云霓当作了一种同盟。
至少,如果真是清河村的人,是很有理由做这件事的。
但他依然有戒心,那就是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全然相信别人。
只看一眼这陈设简单的院子,空气里漂浮着的酸枣仁气味,赵云霓还有什么不明白,沈峻内心别无所求,也只是为报仇活着罢了。
“那副图,是我代人送的。”
赵云霓单刀直入。
沈峻豁然站起身来,炉火上的茶壶咕噜噜滚落下来,茶水溅到脚边。
铮然一响,寒光乍现,刀刃极快出鞘,横亘在赵云霓纤细白皙的脖颈间,这是沈峻的爱刀,每日必用石蜡养护,已经到了吹弹可破的地步。
舆图事关重大,他必须防止有人想方设法骗取。
“说,你有什么目的?”
沈峻眼神冷得像冰,寒声道。
赵云霓并不生气,目光紧紧盯着沈峻,道,“那副舆图有一处不完整,紫云山腹地,有一处天然洞穴,里面藏着的东西,是秦婴的命根子。”
沈峻停住了手。
“沈大人如果不信,可用布帛把我双腿绑上,将纸笔给我,我能临摹出那舆图的一部分,到时候,你自然知道真假。”
沈峻的刀刃没有再进分毫。
隔着一寸的距离,他用刀抵住她的腰腹,待到纸笔铺陈开来,站在她身后。
赵云霓如没有看见那柄随时能将自己的性命结果的刀具,相反,她认可沈峻的谨慎,豺狼环伺之处,轻信于人便会万劫不复。她冷静地落笔,姿势不见半分停顿,不消片刻,一副西南隅的草图匆匆画就。
不用再验了,确实和他藏起来的图一模一样。
刀柄移位,赵云霓取下绢纱灯罩,取出燃烧的蜡烛,烛焰将纸张吞噬,明亮的光映照下,女子鸦羽似的长睫缓缓抬起,轻声道,“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与人谈判,交出己方的诚意,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她不喜欢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试探,这种将时间无比拉长的试探只会让她觉得疲惫。
况且,她望向天际,从观雁楼与萧羽清的一场对弈再到现在,天色已经泛起浅蒙的银白,无边际的明亮光影即将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跃出来,距离她和秦婴约定的时间,仅仅剩下两日。
“得罪了。”
沈峻抱拳颔首,表示了歉意。
她倒也没有计较,知道终于有了和沈峻坐下来谈的资本,心稍稍放宽了一些,眉目舒展开来。
“沈大人不信我,也是应该的,”赵云霓声线柔和,轻声道,“然而正如民女所言,我来自清河村,亦对山上的土匪深恶痛绝。”
赵云霓想起周宁芷临死前含恨的双眼,想到她未尽的心愿,想到失踪不见踪影的祖父,一颗心像是缀着铅石,直直往下坠......
“秦婴这人,想必先生也曾听说过,”赵云霓道,“他多疑,奸诈,而又刚愎自用。但不得不说,他读过书,匪寨在他手里,确实变得更不好对付。”
“所以,我有个办法,想让大人帮忙。”
“但说无妨。”
“秦婴身后有人,此人,大人不便知晓,也与大人的血海深仇无关,”赵云霓道,“这并非我有意要对大人隐瞒,只是关系甚大,知晓此事,对大人并无好处。”
沈峻凝思斟酌,或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太真诚,他并没有对她的隐瞒感到半分冒犯,况且,他私心承认这话不假,从家人尽数被灭之后,消灭这座匪寨便是他活下来的唯一目的。
他撩袍坐下,“既无关,娘子何必告知。”
“我告知于你,是因为这与我接下来的计划有关,”赵云霓道,“我于两日后约秦婴在观雁楼见面,用的既是他幕后之人的身份。此人狡诈,赴约必定带有多人护卫,与其深入虎穴取子,不如诱敌浅出,于观雁楼将他擒获。”
这番话让沈峻心里打起了鼓,说到底,他不是没想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但秦婴此人多疑,且极擅伪装,想要把他骗下山来,比登天还难。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相信她能有这个能力。
这算不算一场豪赌?
沈峻脸上神色不定,踱步思量。
“此事并不容易,”赵云霓知他心中必有疑虑,然而见他没有反驳,神色稍霁,“大人若是不信,可于城楼上安插人手,今日必会有许多山匪化作农户潜入城中。”
这确实是一个检验她说话真伪的方法。
“既然姑娘已经思虑周全,那沈某能为姑娘做些什么呢?”
“二日后的观雁楼,必定危机四伏,且我若一遭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因此,我需要大人帮我两件事。”
沈峻正了神色,大概知道她要说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
“民女希望大人暗里将观雁楼及周围巷陌的人都遣散,换上便衣蛰伏,此其一;其二,若是民女失手,被秦婴挟持,万望沈大人以紫云山下的百姓为念,勿动恻隐之心。其三,解决秦婴之后,民女祝愿大人凭借舆图荡平匪祸,完成多年心愿。”
赵云霓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半点波澜,脸上的神情云淡风轻,似在诉说着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话,即将命悬一线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砰’的一声。
沈峻刚拿在手上的茶杯掉在地上,冷掉的茶水泼了自己一声,才掉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望着赵云霓。
他对话里的其一其三置若罔闻,耳里铮然作响的,是其二。
这是搏命的办法,有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之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在院子里踱步,脑袋如同要炸开一样,但他居然说不出半个不字,他太知道亲人在山匪的屠刀下丧命的恨意,他亦是最能理解她的人。
沈峻在思索后重新坐下,他今夜已经失态太多次,再多的道歉言语也显得苍白起来,于是把心一横,不假思索,“姑娘既已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沈某也没有罔顾退缩的道理,姑娘说的事,沈某必定做到。”
赵云霓此刻方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攥紧的手心不自觉松泛些许......
说到底,她也是在博一线生机,对沈峻的记忆只来自于前世奏章上的寥寥数语和那本泣血的札记,她其实也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会不会帮助她。
幸运的是,她赌赢了。
遥远天际边已经隐露朝阳,旭日初升,灰霾的天际即将被暖金替代,她心里也生出了一些希望。
这一夜,做了太多事,她也有些累了,但还是和沈峻再谈了些细节,才出言告辞。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