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上座

　　“谁杀了辛婆婆？”
　　君迁已经听到无数人问他这句话了。他摇摇头，当做回答。
　　辛婆婆是中毒死的。
　　君迁医术尚浅，翻遍医书也查不出婆婆所中何毒，可既然婆婆都没法解，难道此人医术在婆婆之上？满城大夫治不了江大，婆婆都有法子，能毒杀婆婆的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君迁的头非常痛，每时每刻都像被针扎一般。这几日他粒米未进，跪在辛婆婆榻前不停地思索。可是他不能像阿秋那样自由地穿行在钱唐的大街小巷，他也不能去找凶手，他有他的事要做。
　　“小大夫。”江家家丁走到君迁身边，“老爷说了，辛神医是被阿秋杀死的，江家一定会抓到这个妖女让她来坟前谢罪，告慰神医在天之灵。老爷也说了，小大夫以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江家一定有求必应。”
　　江家得知婆婆的死讯非常愤怒，他们认定是阿秋杀死了辛婆婆，加大了对阿秋的搜捕和悬赏。江家还派人送来了上好的棺材和丧葬器具，命家丁协助君迁送葬。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穿过主城，来到郊外墓地，将尸体入土为安。
　　此时江家家丁已经回城，君迁独自跪在坟前看着香烛燃尽。他这样跪了三天，小腿已经没了知觉。他不知道阿秋在哪里，有没有找到凶手，他只希望，她还没被江家抓住。她可千万别被江家抓住。

　　有风吹过，白纸树叶纷纷作响，打着卷儿地飞过君迁身边。
　　眼角有白影没入。
　　君迁抬起头，看着走到坟前的女子。这人一袭素雅白衣，挽着一柄色彩艳丽的伞，正是天下第一美人杜若。
　　她为何会来这里？
　　婆婆是被天香楼的人毒死的。君迁看着她。

　　“我知道是谁。”杜若蹲下身，为辛婆婆的坟前添酒， “但我不能把她交给你，至少现在不能。不管怎么说，天香楼欠你一条人命，你将来有解决不了的事儿，来找我。”
　　君迁接过她递过来的木牌，看着白衣远去。

　　关小麦和小莲走到君迁身边。
　　小莲跪在君迁身边，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等到抬起头来，额前一片绯红。
　　节哀。小莲比着手势。
　　“城内城外都是江家的人，阿垣她们出不来，我们代大家来送辛婆婆最后一程。”关小麦说。
　　君迁道：“婆婆更希望看到大家安好。”
　　关小麦难得正经。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铃铛，解开了绳索，边摇边绕墓走动，口中还念念有词。
　　是她们那的习俗。小莲比划道。
　　这个关小麦也很神秘。半年前入了钱唐，不知用什么方法就获得了阿垣她们的信任。阿垣她们多年无法办成的事，她一出手就从江大手里救出了被困的女子。如今又入试剑苑参加试剑大会，还与江宽颇为亲密。听婆婆和阿垣曾说，她是塘里人。他从未在江湖中听过这样一个门派名号，可她们却都一副了然的样子。这个江湖，实在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而婆婆在里面究竟又是什么角色呢？
　　关小麦绕完三圈，洒出七色纸钱，高喊一声：“冥昭瞢誾，天极地化。九天八柱，魂兮安属？莫归来，同风去！莫归来，同风去！”
　　君迁一把按住关小麦的手，面有薄怒：“什么莫归来！你这是招魂词吗！”
　　关小麦冷冷地说：“招什么魂。人死灯灭，还要留着魂魄再来受苦吗？”
　　君迁哑然，觉得这人行事乖张，不可理喻。
　　“婆婆不在了，你还要继续呆在钱唐吗？”关小麦将铃铛扔入火盆中，激起一阵黑灰随风扬起。
　　君迁点点头。
　　关小麦也无甚表态，只是说：“阿垣说，她们这么多年靠辛婆婆照拂，受了许多恩惠。辛婆婆突然去救江大，绝对不是单纯救人，十有八九还是和救她们有关。虽然她们能力有限，但是你若遇到事儿，她们万死不辞。”
　　君迁轻轻摇头：“我会接替婆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希望阿垣她们不要嫌我力拙。”

　　关小麦万万没想到，君迁说的话的意思。如果当时她能再多问一句，如果她阻止君迁插手，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此时，三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君迁拒绝了关小麦送他回城的提议，继续跪在那里。
　　他还在等。
　　等一个人。
　　日落月升，等下一轮金乌照到君迁身上，他等的人还是没有到来。
　　他等的人不会再来了。君迁坐倒在地上，按着自己冰凉的双腿。而他，即将要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江家大门才刚开，家丁就被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在听明对方的来意后，家丁连忙疾奔，入府传话。
　　“哎呀！小大夫你看你！有这种药早拿出来不就好了，非得等这么多天，白白让我儿多受苦！”江老爷将君迁带入江大房中，一路念叨，“那些该死的下人我已经打断了他们的狗腿，以后小大夫去哪，我江家侍卫便护送到哪！”
　　君迁环顾室内。这就是婆婆呆了这么多天的地方。他轻轻吸着气，拼命地找辛婆婆存在过的痕迹。

　　婆婆贴身留着一封信。信上告诉他，药柜里有治疗江大的解药，要他在她死后五日内，拿着解药去医治江大。
　　他不知道婆婆这样做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北海西城的院落又被武林人士团团围住。
　　“江大已经解毒了，我们的试剑大会要什么时候才能开！”
　　江大醒了，这次彻底解毒，已经能自行起卧坐立了。可是江鸣声迟迟不开金口，北海也不能自行决定开启试剑大会。
　　然而一记春雷响彻云霄，暴雨倾盆。
　　北海弯着腰，看着檐下瀑布般的雨帘，无奈地对众人道：“江南的雨，下起来可是没完没了啊。”

　　风雨阻挡不住江家的得意和喜悦。江大已经能正常饮食起居，江家满城宣扬大少爷得天庇佑，接连有神医相助，江家福泽深厚，宵小必定多行不义必自毙，一时之间更跋扈嚣张。
　　走了一个辛神医，又来一个小神医。偌大的一个钱唐，偌大的一个江湖，哪有那么多不世出的神医？哪来那么多神医对江大这么上心？江家人毫不在意这些怀疑，仿佛理所应当。
　　关小麦近水楼台，自然要去探一探这冒出来的神医是什么来路。她刚冒出头，就与江四撞在了一起。
　　“崔……啊！！关小姐！”江四原地掉了个头，弯腰谄笑，替关小麦撑伞，“您是来找少爷的吗？不巧少爷刚出门，小姐还请回屋稍候。”
　　关小麦目不转睛盯着江四后面的人。
　　江四忙侧开身，介绍道：“关小姐，这位便是治好大少爷的神医君迁大夫。神医，这位是……”江四停了一下，神秘地朝君迁一笑，“这位是关小姐，我们大少爷的好友。”
　　有了上次辛大夫的事情，这次江家不再允许君迁出门，安排了客房让他住下。两人就在回廊中来了个四目相对。
　　雨下地很大，君迁的半边身子转眼湿透。关小麦抓住君迁的手，把江四挤出伞外：“幸会幸会！早就听说有位神医妙手回春救了江大，我还寻思什么时候来拜访一下。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小神医！幸亏有你，不然我就要被这些人当下毒者打死了呢！”
　　君迁轻轻点了点头当做应答。江四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咳了一声，讪笑：“哎关小姐哪儿的话，是奴才们有眼无珠！老爷已经罚过我们啦。”他招呼了路过的家丁，把君迁交给他们，撑伞送关小麦去往大堂：“为表歉意，小的听凭小姐差遣。”

　　关小麦拧着眉在屋里绕圈。
　　这一老一少的郎中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非得救治江大不可？关键是她们还真的治好了江大……如此医术，隐藏在钱唐又是为了什么？
　　江大醒转后，江老爷赶紧安排江大与她今日见面，可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家丁进进出出，江家的人一个也没出现。
　　她转得烦躁，拉住一边伺候的家丁，问江老爷和江大怎么还不来。家丁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风雨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关小麦心中无端升起不好的预感，不顾家丁阻拦，大步跑向院外。廊外大雨倾盆，她在雨中疾奔，穿过重重庭院。脚步往西转弯时，她顿住了，随即狠狠跺了下脚，往江大的东厢拐去。在踏入东厢的那一刻，一道声音制止了她。
　　江夫人从远处走来，轻声缓步，气定神闲，像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崔小姐，何事如此慌张？”江夫人走到她面前站定，开口。
　　“江、江夫人……”关小麦有些不自在。她虽然在府内多日，也只见过江老爷和江家家丁。江夫人身体不适，彼此都不方便打扰，所以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江老爷安排江大少爷与我见面，可江大少爷迟迟不露面，我担心……”我担心他又去祸害人……她在心里暗道。

　　江夫人将关小麦迎入屋内，命人替她换去湿衣。关小麦心中焦急，又脱身不得，一杯热茶看也不看就直往嘴里倒，立刻被烫地吐了出来。江夫人神色不变，婢女上前清理桌面，又有拉着关小麦进隔壁厢房换湿衣，很快她便又一身新衣坐在了江夫人对面。
　　“新茶已温，小姐不必担心。”江夫人放下茶杯示意道。
　　关小麦敷衍地嗯嗯了几声，被烫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她假意碰了碰茶杯，眼睛不住地瞥向门外。
　　“崔小姐刚入钱唐？”江夫人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异常，问道。
　　关小麦乖巧状点了点头。
　　“你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许多人都翘首以盼，想一睹崔家大小姐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关小麦眯起眼睛，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不知小姐为何会入江家？”江夫人神色淡然。
　　关小麦张口就说：“我被家里人追寻，普通地方必定要被找到。听说江家高手很多，外人轻易进不来，也出不去，我就厚着脸皮来找江老爷庇护。”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话音刚落，江夫人似乎冷哼了一下，可那张苍白的脸上分明毫无波动。关小麦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崔小姐怎么看待我儿？”
　　“呃……我还未见过……”
　　“还未见过，百姓口中传言必定听过吧。”
　　关小麦哈哈一笑：“流言而已，我向来不喜欢道听途说。”
　　江夫人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索性她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就是崔小姐的佩剑？”
　　关小麦反手摸了摸背后白布裹着的长剑，也没有拿出来供人品鉴的意思，嗯了一声。
　　幸好江夫人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她道：“八大名剑之一的七分流萤，哪怕是外行人也能一眼就识得此剑。你就是凭这把剑，才让老爷认了你崔满的身份，留你在府中的吧。”
　　“哈？”关小麦心中一凛，不知作何回答，谁料江夫人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窖：“我没见过七分流萤剑，倒是见过崔小姐。不止见过，小时候我还抱过。所以，你到底是谁？”
　　平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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