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胀冷缩

　　晨读课的琅琅书声里，尚筠之总觉得后颈有点发烫。他攥着英语课本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他的笔尖悬在英语课本第三十七页，"favor"这个单词被描得墨色深重。窗缝溜进来的风卷着后桌女生的长发，轻轻扫过他的桌面，带来一阵细碎的痒意。余光里，谢鎏的身影在教室后门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眼，视线越过前排攒动的后脑勺，落在教室后门——谢鎏的身影刚出现在走廊尽头。少年背着光，白色校服的领口被晨光浸得透亮，右手提着的奶茶袋微微晃动，透明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竟盖过了半教室的背诵声。
　　“谢鎏！这里！”韩镀的声音穿透背诵声，她从习题册里抬起头，马尾辫随着挥手动作扫过尚筠之的椅背。前排同学纷纷侧目，尚筠之的笔尖在单词本上洇出个墨点，像颗突兀的痣。
　　谢鎏走过来时，奶茶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把一杯芋圆啵啵放在韩镀桌上，透明杯身里紫色的芋泥缓缓下沉：“上周欠你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韩镀戳开吸管，吸溜声格外响亮，“不过怎么只买我的？尚同学呢？”她故意朝尚筠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眼尾的亮片闪得人眼花。
　　尚筠之猛地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划重点。耳朵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是，他和谢鎏不过认识几周，凭什么要被特殊对待？韩镀是班里的活跃分子，两人打打闹闹惯了，自己这点莫名的失落，倒像个不懂事的小孩。
　　*“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握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杯套上印着猫咪图案，是街角那家老字号奶茶店的招牌款尚筠之抬头时，撞进谢鎏含笑的眼睛。少年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声音压得很低：“热的，加了双份珍珠。”
　　奶茶被塞进手里的瞬间，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口。尚筠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排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韩镀捂着嘴，吸管从嘴角歪出来，眼睛在他和谢鎏之间转了两圈，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懂了。”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根羽毛搔在人痒处。
　　“你懂什么了？”尚筠之的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辩解，“就、就是朋友间……顺手带一杯而已。”他想把奶茶往谢鎏那边推，手指刚碰到杯壁，就被少年轻轻按住。
　　谢鎏的指尖微凉，隔着杯套也能感受到那份刻意的温度。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尚筠之，眼底的笑意像浸在温水里的糖，慢慢漾开。
　　“是是是，朋友。”韩镀拖着长音，用笔杆敲了敲尚筠之泛红的耳尖，“尚同学的耳朵快赶上熟透的樱桃了哦。”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哄笑，早读声莫名稀疏了些。
　　尚筠之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他飞快地拧开奶茶盖，猛吸了一大口，珍珠滑进喉咙的瞬间，才发现谢鎏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少年正低头演算数学题，晨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银色手链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在数着某个藏在心底的秘密。
　　整整一上午，尚筠之都觉得坐立难安。数学课上，老师提问的声音明明响在耳边，他的注意力却总被前排那个挺直的背影吸引。谢鎏写字的姿势很好看，手腕转动时会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让人想起昨晚在老音像店，少年指尖拂过琴键的模样。
　　“喂，想什么呢？”午休铃刚响，韩镀就转过来，手里晃着空奶茶杯，“谢鎏刚才跟老师请假，说下午要去办点事。”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俩昨晚到底干啥了？他居然记得你爱喝这家的热珍珠，上次我让他带，他说‘麻烦’。”
　　听完，尚筠之猛地抬头，想问谢鎏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谢鎏却已经转身，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个温柔的天使。前排的韩镀正对着他挤眉弄眼，手里比着口型：“我就说吧。”
　　暮色漫进教室时，尚筠之还攥着那份。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他望着谢鎏认真做题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沉默的少年，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劈开一条通往光亮的路。而那条路的尽头，或许藏着比钢琴独奏更让他心动的东西。
　　今天一整天都有老师找谢鎏，直到晚自习才回来。晚自习结束，谢鎏把尚筠之拉到一间空教室商量一件事情，刚开口就被打断。
　　“尚筠之，我能不能......”
　　突然走廊传来韩镀的喊声，她抱着习题册跑进来："尚筠之！去不去小卖部......"话音在看到桌上的合同时戛然而止，她挑了挑眉，识趣地退到门口，"你们聊，我先撤——记得请客！"
　　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尚筠之低头看着合同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攥着自己的衣角，甜腻的气息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在空荡的教室里漫开。原来有些心意，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藏在那双眼睛里，藏在特意留下的压轴位置上，藏在这个沉默少年为他劈开的、通往光亮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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