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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剩下的我来讲吧,”花昭澹澹道,她拿起锦帕替阿孚拭干了泪,将她扶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动作轻柔和缓,像是在呵护一个无比珍贵之物。
阿孚任由花昭将自己安置好,眼神里满是忧虑,花昭握了握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她的双腿上,回身对楚厂臣屈膝道,“此事缘由皆在我,我不愿意再做那些达官显贵的玩物,像猫儿狗儿一般欢喜了便逗你两下,厌弃了就一脚踢开,所以我拿出了这些年的全部身家买了个已逝之人的户籍并托人办了路引。”
“不止是我,教坊司的绝大多数姐妹都是一样的想法,谁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就因为们是女子,因为我们样貌好一些,便被选来学一些歌舞,供人享乐。我当年哭着喊着想去学账房,满脑子里都是我娘叮嘱我的那句千万莫要成为玩物,可是嬷嬷不愿意,她觉得我是好苗子,硬生生饿了我五天,饿的我爬都爬不起来!!我只能屈服,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从那个鬼地方出去。”
“她们都劝我,说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定能遇到良人助我脱籍,”花昭满脸不屑,冷笑一声,那副柔媚的样子早已消失殆尽,面上是无与伦比的坚定,“我才不信那些狗男人,我只信我自己。”
“你确实做到了,”楚厂臣抬眼望向花昭,乌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神色。他沉声道,“单论此事而言,你当得一句‘女中豪杰’。”
“我并不需要你的肯定,”花昭漠然道,神色比神祝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我已将前因后果说尽,作何处置,全凭官爷一句话。”
“ 那便待我细细思量一番,反正日子还长。”他看了看窗外的漫天雪色,“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档头,多留几人守夜,其余回去睡下吧。”
时荨原以为楚厂臣会“结案”,满脑子都在琢磨再怎么替花昭她们说说话,万万没想到楚厂臣一句话拖到明天去了,倒也给了这件事一个喘息之机。
陈档头等人点头称是,于是大家各自起身回房。
“就这么完了?”路过楚厂臣时,时荨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只见他嘴角微翘,戏谑地问“怎么,你是想把她俩捉了送回杭州,还是想把他们交给此地县令?”
看时荨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在楼梯上站定,“若是送回杭州,且不说一来一回要浪费几个月的时间,太后娘娘那边无法交差,即便真是送到了,她俩会有好结果吗?私逃的官伎死罪或许可免,活罪难逃了。”
“再说陈境孚,在家里生存已是那样艰难,现在回去了,他爹的一手好算盘便要落了空,能请绕的了她?承不承认她是本人都难说。”
“交给县令...”他呵呵干笑了两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种偏远之地县令便是当地一霸,这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在这里无依无靠,交到他们手里,等我们一走再没人关注这个事情了,便是说人死了或者又跑了,又有谁能证明呢?”
此时客堂里灯已熄灭,楚厂臣一袭白衣站在楼梯上,手中端着烛台,橙色的光映到他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比白天柔和许多。
他语气和缓地同时荨讲着两种可能带来的结果,时荨却浑身涔涔地冒着冷汗。
她此时才对自己即将面对的生活有了丝确切的认识。
许是看出了时荨的惊恐,楚厂臣又缓了缓语气,“因果是别人的因果,外人不好过多参与。水至清则无鱼,很多时候不是一定非黑即白。”
说罢,端着烛台转身拾级而上,回了自己房间。
时荨立在原地,看着那盏豆大的光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垂下头,敛了敛衣裙坐了下来。
“姑娘?”含殊小声喊了喊她。
“你累吗?”时荨身子一歪,斜倚在了含殊肩上,“我突然觉得好累,我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可以凭自己扭转皇上和太后对我们时家军的偏见。可是经过此事,我发现我太蠢了,竟然听不懂任何画外音。”
含殊听出了时荨话中的丧气,微微侧头,“姑娘,你别说那话,你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家,善良、乐观,模样也好,还会点拳脚功夫。我觉着你肯定能做好你想做的任何事。”
“若真如此,那便好了...”
*
时荨是被额上的湿帕冰醒的。
说是醒了,可脑袋昏昏沉沉,身子冷得厉害,四肢像被绑了巨石一般,动也动不了
她嘴唇嗡动,想喊含殊来,可嗓子如同被灌了哑药,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呃呃”的声音。
费力地睁开眼睛,已经是夜里了,只有桌上点着盏豆大的灯,想是怕碍着她睡觉,床边的两盏灯仍是灭了的。床上是顶素白色的帐子,她想了许久,才想起是在客栈里,心稍稍放下了些。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含殊端了碗粥进来,见时荨睁开了眼睛,慌忙把青瓷碗放到桌上,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姑娘,你可是醒了,”她欣喜道。
“呃..”时荨张了张嘴,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作罢,无奈地指了指喉咙。
含殊恍然大悟,在时荨背后堆了堆靠枕,便起身倒了杯水端了过来,“姑娘,你这一下子睡了一天一夜,可给我吓坏了。多亏楚厂臣懂些医理,来看了看,说是风寒。”
她将瓷杯递到时荨嘴边,看她抿了一口,又伸手摸了摸时荨额上的帕子,“这帕子又被你捂热了,等会儿我再去换一块。要我说,昨夜咱们就不该去看什么劳什子捉鬼。这非但没有鬼,还害得你烧了起来。”
时荨本就高烧未退,头晕目眩,加之含殊在一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想出言阻止,偏偏嗓子又说不出话来。只觉气血攻心,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含殊并未察觉时荨的不适,揭下了她额上的帕子,放在手中摩挲着,自顾自说道,“花老板在厨房里煎药呢,我刚刚想去帮忙,被她赶了出来。唉,这个花老板人真的不错,怎么就遇到那样的事情呢,若是生在寻常人家里,这会儿应该已经许了郎君了。就她那副好模样,郎君肯定会对她珍而重之,你说是不是?”
半晌,未听到时荨任何回音,转头一看,发现时荨已经在闭上了眼。
“怪哉,生病了就是不一样,小姐何时入睡如此之快了。”她摇摇头,站了起来,将时荨放平。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去了后厨。
经过昨夜之事后,含殊心里对花昭莫名多了丝亲近之意,她原本以为如此婀娜的女子一定傲气凌人,没想到光鲜背后也是有段不堪的往事。
花昭正蹲在小泥炉前守着药锅,听到打帘儿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是含殊。面上也露出了笑意,眉似远山,眸如弯月,红唇贝齿。尽管今日身穿粗布裙衫,未着红衣,却仍美艳不可方物,看的含殊有一霎失了神。
“快进来呀,”花昭见她呆立在原地,伸手招呼道,“你家姑娘可好些了?”
“好、好些了,”含殊回了回神,“刚刚还醒了呢,可不知为何,喝了口水又睡过去了。”
“咦,这倒有些奇了,”花昭眉头微蹙,略一思忖,掀起了药锅的盖子,伸手将热气往鼻子前扇了扇,“药熬好了,我盛出来同你一起上去瞧瞧,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只白玉碗来,墨色的药汤澄澄注入了碗中,“走吧,趁热送上去。”
含殊点点头,不知怎么脑海中就冒出了那句“纤手破新橙”。原来有人连熬药都这么美,她想着,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便要把那碗药接过来。
“我来端就好,”花昭笑道,“别烫着你。”
说话间她和花昭一前一后上了楼梯,还未到楼梯转角处,花昭忽然停了下来。
含殊纳闷地抬起头,只见这木梯最上端站着位身着靛蓝色云纹圆领袍,容颜似玉、负手而立的人。那幽深的眼眸无悲无喜,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是楚厂臣又是谁。
“肯定又是冲花昭姐姐来的,我不能再由着他欺负人。”她怒气中烧。
于是提起裙摆从花昭身侧大步上了两层楼梯,挡在了楚厂臣和花昭之间,气鼓鼓地说,“我家姑娘还昏睡呢,花昭姐姐熬了药随我上去看看。”
“你懂医术?”楚厂臣并未搭理含殊,目光越过含殊望向花昭,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含殊吃了个瘪,可鼓起的勇气也只够用那一下,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是,奴家在教坊司时略学过一些。”花昭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正巧我也粗通医理,便随你去一同瞧瞧,”楚厂臣踅身回了走廊。
“官爷,”花昭急急道,“奴家医术实在不堪入贵人之眼,既然您懂医理,那我便不去丢人了,”说着,她把手里的药汤递给含殊,“妹妹,这药劳你去给你家姑娘服下吧。”
“怎么,花老板怕什么?”楚厂臣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问道。他身子一半在明,另一半被屋顶的阴影遮住。含殊站在矮处的楼梯向上望去只能看得见他一半面容,那棱角分明、白的近乎透明的侧脸在她看来和画本子里的鬼魅一般无二。
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把药碗往花昭面前推了推,“花昭姐姐,不如你也一起去看看我家姑娘吧。楚厂臣粗通医理,你也是略略学过,兴许你俩凑一起就能给我家姑娘治好了呢,”她干笑两声,“不是有句老话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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