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性

　　谢嘉敢保证，这是她自上高中以来听过最专心的一堂课。

　　他们热心的康老师每讲完一个题都要眼神询问她听没听懂，见她点头，他才继续往下讲。

　　不认真听讲，对不起老师的一片苦心；认真听讲，没一会儿又习惯性开始走神。

　　谢嘉心里发虚，甚至不敢直视康朗朗的炯炯目光。

　　九点半，下晚自习。

　　谢嘉深深吐出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能放松下来了。

　　“哎，嘉嘉你等一下！先别走！”

　　林介衫喊住往教室外走的谢嘉，拿上自己的外套，围在了谢嘉腰间。

　　“？”

　　谢嘉一脸懵，显然没明白她的操作。

　　“傻样。”林介衫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说你今天怎么蔫呼呼的，原来是来姨妈了。”

　　“这……”

　　这一整天一直没来由的感觉不舒服，原来是来姨妈的预兆啊。

　　她今天穿的浅蓝色牛仔裤，血粘上去肯定会比较明显。不知道姨妈什么时候来的，上身短袖有点长，大概能遮住点。

　　既然所有坏事和姨妈一样，悄无声息地就来了，那等三四天后，能不能跟着姨妈一起走？

　　不可能的。只要还在上高中，坏事就绝对不会消失。

　　谢嘉叹气，低头看了看腰间的外套。

　　蓝青色，薄款冲锋衣。

　　谢嘉记得，这个牌子是林介衫喜欢的明星在代言，她开学前几天买的，五百多，穿上挺好看，她很满意，还发了朋友圈。

　　好几百的外套，就这样借给她挡裤子了？

　　一股十分清晰的暖流忽地涌上心头。

　　林介衫，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无忧无虑，思想单纯，脑子里除了学习就是玩，在感情方面异常迟钝，对待朋友，却体贴细心得没话说。

　　果然，人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朋友。

　　而她谢嘉，幸好有林介衫这个朋友。

　　教学楼外，树林簌簌，晚风徐徐。

　　两人走在回宿舍的小道上，身后有三个高一新生，在吐槽实高的规章制度。

　　她们的声音没收着，谢嘉两人一路听了全程。

　　“这个破实验，老子才上高一啊，晚自习就要上到九点半？是人吗？”

　　“作业真是多，求求了，快点分科吧，我不想学物理了，今天讲的加速度我根本听不懂啊！”

　　“不想上学了！早知道高中这么累，我就不上了～”

　　“哈哈哈哈，还有一个月呢，加油吧！”

　　“好饿，走走走，去吃宵夜——”

　　林介衫和谢嘉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笑出了声。

　　遥想当年，她们也是这样，骂天骂地骂学校，尽管没有任何改变。

　　没办法，不论脾气再好的人，上了高中，都会自动解锁骂人位。

　　“我们高一，好像是九点下晚自习吧？现在延长了半个小时，难怪他们受不了。”

　　“实高真是狠，估计是看我们这届没希望了，把主意打到新兵蛋子身上，上来就给他们上强度。”

　　谢嘉一身汗味，浑身黏黏糊糊的。她拉开衣领闻了闻，感觉自己都发臭了。

　　这一天过得太坎坷，她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

　　或许是姨妈来了，上了火气，又或许是最近压力变大，睡眠不足，谢嘉发现，自己脸上长痘了。

　　几颗红肿的痘痘，嚣张地盘踞在她的额头和下巴上，一碰就疼。

　　这下可要了她的命了。

　　谢嘉不算很爱美，但她手贱，喜欢抠脸。而且她根本控制不住，有时候课上着上着，手就不自觉地摸起脸，摸到痘痘，又下意识想要抠掉。

　　“哎呀……怎么抠不掉……”

　　“我去，好疼……”

　　大课间，谢嘉人几乎要埋进桌面，对着折叠镜左照右照，大呼小叫。

　　“喂，谢嘉，你别抠啊！”旁边的江一诵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越抠越多，你这张脸还想不想要了？”

　　“可是一摸到就好难受，我就想抠……”

　　谢嘉瘪着嘴，直起身仰头看他。

　　江一诵的脸很光滑，满满的胶原蛋白，像剥了壳的鸡蛋。

　　谢嘉忽然想到，这家伙从初中起就爱捯饬自己，一堆瓶瓶罐罐，比她这个女孩子还讲究。

　　祛痘膏，他应该有吧？

　　“江一诵，你天天不务正业，肯定有祛痘痘的东西吧，快点借我。”

　　谢嘉张开右手，笃定道。

　　“你才不务正业！”江一诵旋即白了她一眼，“我有是有，但是在宿舍，明天拿过来给你。”

　　“明天啊……”

　　谢嘉拖长了语调，指着痘痘，可怜兮兮道。

　　“可是现在就好疼……”

　　“你别抠。”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当蘑菇的宋璇开口说话了。

　　宋璇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淡绿色的药膏，递到谢嘉面前：“这个消炎效果不错。”

　　她想了想，谢嘉好像很怕疼，于是补充了一句：“这个很温和，抹上脸不疼。”

　　“同桌，你真是我的哆啦A梦！”

　　谢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立刻把江一诵“明天带”的承诺抛之脑后，侧过身面对宋璇。

　　她没有接过药膏，反而是将脸往宋璇那边凑了凑，用一种带着明显撒娇意味的语气说：“同桌——你帮我涂嘛，好不好？我看不到～～”

　　她这副耍赖皮的样子，配上大颗大颗的红痘痘，显得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江一诵在一旁看得直咂舌。

　　人家能借给你就不错了，还要别人给你涂，真够得寸进尺的。

　　他刚想损谢嘉几句，却见宋璇竟然真的拿起了桌上的药膏。是要帮她涂了？

　　宋璇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凉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没有棉签，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乳白色的膏体，随后凑近谢嘉。

　　当她微凉的指尖轻触到自己额头上的痘痘时，谢嘉忍不住“嘶”了一声。感觉一阵轻微的刺痛后，便是药膏的清凉感。

　　宋璇的动作很轻很柔，但若有若无的触碰带来的痒意，让谢嘉憋不住笑了。

　　“噗呲……好痒啊同桌！”谢嘉扭动起来，一边笑一边躲闪，“你别……太痒了……哈哈哈哈！”

　　宋璇没料到谢嘉反应这么大，她看着谢嘉笑得花枝乱颤，刚涂好的药膏都快被蹭掉了，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别动，额头上还没涂完。”

　　宋璇伸出另一只手，按住谢嘉的肩膀，目光在她脸上巡视。

　　她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谢嘉被她这么一按，果然老实了不少，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看。

　　宋璇再次蘸取药膏，准备涂上她的脸。

　　大概是因为刚才谢嘉的剧烈动作，她原本用夹子卡住的刘海散落了，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旁。

　　宋璇顺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近到谢嘉可以闻到宋璇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独特的香味。不是香水味，也不是普通沐浴露的味道，平时坐得远没注意到，像是她自带的体香，很好闻。

　　她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谢嘉心想。

　　莫名觉得安心。

　　谢嘉果真一动不动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乖乖地仰着脸，任由宋璇在她脸上涂抹。近距离，她能感受到宋璇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痒痒的。

　　她屏住呼吸，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宋璇的脸上。话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观察她的同桌。

　　宋璇的皮肤很白。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细腻的、透着健康光泽的瓷白，几乎看不见毛孔，像上好的羊脂玉。

　　鼻尖上，有一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视线下移，她看到宋璇鼻子下方、人中两侧，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的痘印，应该是之前长痘留下的痕迹，正在慢慢消退。

　　她的目光继续游移，落到了宋璇正在为她涂药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又不会显得过分嶙峋，皮肤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个指甲的根部，都有一个清晰饱满的、乳白色的月牙弧。

　　谢嘉听说过关于月牙的种种说法，虽然不知真假，但看着宋璇手上这排整齐漂亮的月牙，她只觉得这只手真是赏心悦目。

　　她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她常戴的、表盘简洁的银色腕表，更衬得她手腕纤细，有种斯文清冷的气质。

　　同桌怎么……哪儿哪儿都好看？

　　再看看自己的手……谢嘉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小时候不懂事，生过比较严重的冻疮。即使后来好了，关节处也总是显得有些粗大。她知道，冻伤粗是好不了的。

　　“同桌，你的手真好看，不像我，手指粗粗的，像小学生。”

　　说完，谢嘉举起自己的手，摊开在宋璇眼前，向她展示。

　　宋璇还在专注着给她涂药，听到面前人绿茶似的发言，眼神自然落在她委屈巴巴，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的表情上来。

　　宋璇一个没忍住，唇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

　　这人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脸上，一点藏不住事。这性格，也确实挺像小学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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