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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愿
林莺歌看着桌上左一个食盒,右一个竹篮子的糕点、水果,不禁觉得有些夸张。林惊鸿像是要把全上海滩的新鲜甜食都送回林公馆,林莺歌温柔的笑着,哪个不晓得其中真相的看了都要说一句——先生和太太感情好。
“都是小零嘴,拿我当小孩子……”林惊鸿让人带话说——这个时候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些,林莺歌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吃不下些什么,不过正好给了她机会联系林昭然。
“王妈,你再去沪江大学给昭然送些吃食吧。”林莺歌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靠在沙发上等着王妈拿食盒。
“小姐要给少爷送些什么啊?”王妈在围裙上擦了手,拿着干净的食盒过来了。
“我看看……”林莺歌想着再见林昭然一面,若是她和林惊鸿坦白前,能和林昭然关系拉近些,也能多加一份安全的保险。
林莺歌手指抵在下巴,仔细思考着。她逐个看去,正好看到了云片糕。喜从中来,她拆开了一包云片糕,拿出一块撕下了一片。她亲手将云片糕放在食盒里,将那单片的云片糕放在了那包装纸外面。
希望林昭然能懂“叠糕待君”吧,林莺歌擦了手,挑着接下来的“幸运儿”。
林惊鸿还叫人送了一壶郑福斋的酸梅汤,是稍稍冰的,跟酸梅汤一起送到的还有一个玻璃杯和几根玻璃吸管。
林莺歌让枇杷盛了那满满一玻璃杯的冰块,只堪堪倒了一点酸梅汤那杯子就满了,她将玻璃杯放进食盒,还放了两根吸管。
林莺歌特意背人拉了王妈,“给他送些钱去,叫他买些衣服,上次我见他袖子都磨破了还在穿。”
“对了,王妈,把那吐司也给昭然吧,一定说是林先生买的。”林莺歌特意大声喊了一声,最好有心人能回了林惊鸿,她在想办法让他们姐夫小舅子关系近些。
王妈一听自是赶紧去了,今天学校休息,学生们都没上课。她顶着小雨到沪江大学宿舍时,林昭然竟然不在,问了一大圈才找到灰头土脸的林昭然。
“哎呦,我的小少爷啊,怎么搞的这个样子,连个伞也不打啊,着凉怎么办啊!”王妈仔细看了林昭然好几眼才看出是他们家小少爷,她赶紧过去给林昭然打伞。
“啊,王妈你怎么来了?”林昭然正坐在学校草丛边的石头凳上呼噜汤面,他见到王妈时,吃面的动作一顿,随即起身,“是不是林惊鸿那个瘪/犊/子欺负我姐了!”
“哎呦哎呦,小少爷,没有没有。”王妈一把拉住林昭然,她怕一个没拽住他就要冲到林公馆和林先生拼命了。
“那是怎么了?”林昭然站着就把面吃完了,他边吃边抬头看着王妈。王妈这会看着比在胶州老家时还圆润些,白了脸色也更好,看来姐姐也没有在林公馆受气。
“小姐让我来给您送些吃食,”王妈拿出帕子给林昭然擦脸上的雨水,“少爷,这雨是不大也不能就直接淋着啊!”
“是吗,姐姐吃了吗?”林昭然饿了三天了,他和家里闹掰了,父亲自是不会给他钱了,舅舅倒是没吝啬,给了他资助,不过他有比吃饭更重要的“正事”,钱就不够了。要不是这段时间有马愿愿请他教英语,他赚了两顿饭,不然真要用林莺歌给的钱了。
他不想用姐姐的钱。
王妈一手打伞,另一只手开了食盒,盒子第一层有三块大面包,她还没开第二层,林昭然就抓一个大面包啃起来。
林昭然顾不上下不下雨的,才五口就吃掉了那一整个面包。有些干了,碗里还有口面汤,他正好喝了顺了。
“我的少爷呦,你何苦与老爷争气呢!王老爷怎么也不顾你们舅甥的情谊啊!”王妈眼圈一红,生掉下泪来,这可是她那早亡小姐身上掉下的肉啊,她心里剜着的疼。
“舅舅给了我钱,够吃喝了,就是,”林昭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又拿起一个面包,总算是细嚼慢咽了,“前两天白蝶的电影上映,我攒钱去看电影了,就没钱吃饭了。”
“少爷呀,那都是什么女人啊,您怎么……”又是白蝶,红蝶的,林昭然这样不让人省心,王妈心疼的不行。
“哎,王妈,我最是喜欢白蝶了,你不许说她!”林昭然装作生气,转身要走。
“好了好了,王妈不说了不说了,”王妈拉着林昭然,越瞧越觉得他是更瘦了,“钱你拿着,买些新衣,得吃饭,不能光顾着玩啊!”
“这又是那个人的钱吧,我不要,”林昭然躲过王妈,抬脚就要跑。
“小少爷,能不能别叫大小姐担心啊!听些话吧!”王妈干了半辈子的体力活,她一用劲拽林昭然,林昭然还真走不动。
“这钱也不是先生的,是小姐的嫁妆!”王妈小声说了,让林昭然安心。
“我姐还好吗?”林昭然低下头,左手攥着面包,那蓬松宣软的大面包成了个面疙瘩。
“好,好,哪里都好!小姐今天还给老爷寄了信,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了!”王妈趁机把钱放林昭然口袋了,终于记起打开第二层食盒给林昭然看。
“你看看,先生给小姐送的糕点,小姐惦记你,让我来给你送些,这云片糕可是采芝斋的,小姐就吃了一口都给你拿来了。这酸梅汤也是,小姐自己还没顾上喝,先给你倒出一杯。”
林昭然眼眶也泛热,但他仔细一看那油纸包上有一片单片的云片糕,他拿起那杯酸梅汤,里面满满都是冰,几乎冻到了一起。
林昭然拿起一边的两根吸管插进玻璃杯,将单片的云片糕放进嘴里,真甜。
“我知道了,王妈你给我姐带个好,就跟她说我一切都好。再告诉她,”林昭然看着手里的油纸包,他的衣服口袋沉甸甸的,是银元,“我也一切都好,月中,我带松子糖去看她。”
林昭然说完就顶着雨跑了,王妈说要把伞给他,他也不要,渐渐跑远了。
王妈回来跟林莺歌实话实说了,她只是心疼林昭然。林莺歌倒觉得林昭然许是有其他的秘密,她无心再考虑,只是心下惴惴不安,不知道林昭然有没有懂他的意思。
“对了,小姐,小少爷说他月中带松子糖来看您。”王妈衣服浇湿了,换了一件衣服才过来再回林莺歌。
林莺歌闻言轻轻一笑,真是好聪明的人。
林莺歌的心情稍好一些,不过她身子实在不爽利,整个晚饭吃的是安安静静,只时不时的接受来自林惊鸿的照顾。林惊鸿觉察她的冷淡,以为只是月经期的变化,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林惊鸿就出去了,之前大刀帮的事正处在收拾的阶段,他交代下午会回来接林莺歌。
林莺歌吃了饭就躺回床上,她连手指都懒得动。
快三点时,林莺歌终于舍得起来开始准备了,等下要和林惊鸿去宴会了,她得好好打扮打扮,在宴会上“刷刷脸”,占个林惊鸿的身边位。
林惊鸿静静坐在沙发看着书,他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正等着林莺歌。他看到王妈上上下下的忙个不停,没有催促的意思。
林莺歌一袭浅紫色苏绣垂纱新式旗袍,耳垂各点了处珍珠,成色极好,温润而泽,她一袭乌发松松垂在身前肩后,应是烫了一下,波浪的卷里外的弯曲者,不像青岛的海,是他没见过的广阔。
“走吗?”林莺歌出声,林惊鸿才大梦初醒,他轻拉着林莺歌的手包,一起上了车。
到了地方,林莺歌震惊了。他们到了一栋巨大的建筑,欧式的白色外观,直刺天穹的尖顶。门口手中端枪的侍卫和接连不断的豪华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林莺歌看了一眼林惊鸿,眼里的担忧自是不必多说。
“真的是普通宴会,随意一点,别紧张。”林惊鸿挽着林莺歌的手腕,一齐进了宴会正厅。
“林先生,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没有迎接您,真是失礼了!”一个穿着棕色分式唐装的男人迎上来,他叫马伯甲,是上海商会的会长,基本不管什么事了,只顶个名头。他年近七十了,但被金银软玉养的精神矍铄,看不太出年龄。
“马会长客气了。”林惊鸿微微点头,他虽然年轻,但按身份来说自是不必与马伯甲虚与委蛇。
“小愿,来啊,不是一直都想见林先生,这机会可难得。”马伯甲身后一个身穿青色软纱短裙的女孩很是大方的走上前,微笑看着林惊鸿。
马愿愿一年前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林惊鸿就十分倾心,这般年轻长的,在一群铜臭气的老男人间,简直鹤立鸡群。她这么想着,脑海里不禁浮现另一个容颜,让她禁不住溢出笑意。
别想他,那是个傻子……
“林先生好,我是马愿愿。”马愿愿伸出右手,她的一双手保养的又白又软。在知道林惊鸿可能会来时,她母亲特意给她买了上等的保养品来泡了手,让她一双素指更是美上加美。
“你好。”林惊鸿轻启薄唇,眼睛一直在身边的林莺歌身上,意味不言而喻。
马愿愿留着齐耳的学生短发,左耳廓上方别了一枚粉钻的发卡,那是她妈妈给她戴上的。她撩了一下头发,一把揽住还在四处张望的林莺歌,“姐姐是跟林先生一起来的,是恋人吗?”
“是远房的妹妹,我弟弟在沪江大学读书,所以我们厚着脸皮来投奔表哥。”林莺歌甫一被马愿愿的小手一拉,没站住,还是林惊鸿扶住了她。
“是吗!我也在沪江大学读书,他读哪个系呀?”马愿愿没想到她与林莺歌这么有缘,她拉着林莺歌自来熟的聊起天。
“昭然……”
林莺歌还没说完,马愿愿就惊呼一声,引来好多目光,马愿愿丝毫没有收敛。
“昭然?你是莺歌姐!”马愿愿紧紧拉住林莺歌的手,几乎忘记自己穿着高跟鞋差点蹦起来。
“愿愿,淑女一点。”马伯甲老来得女,他和妻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的她一副男孩子脾气。
“知道了知道了,爹,我和莺歌姐姐聊聊天,别打扰我们。”马愿愿说完拉着林莺歌就走,站在这厅中间像两个大柱子,她要带莺歌去沙发坐着边吃边聊。
“哎,你也不问问林先生。”马伯甲喊着女儿,马愿愿连头都没回。
“无事,让她们去吧。”林惊鸿看着林莺歌很是希望与马愿愿一齐聊天的样子,她喜欢就可以。
林惊鸿被马伯甲引去和一堆老头子聊天,里面没有徐明安,他是为着徐明安而来的。他因此兴致缺缺,但没有表现,谈笑间依然如故,无懈可击又礼貌疏离。
“我还以为‘林吉诃德’说大话,他虽不像那种人,可我又实在不信他有个天仙般的姐姐,如今我见了,才知是真。”马愿愿的眼睛在林莺歌的脸上流连简直忘了返,又觉得伤心,自己怎么没有这么漂亮的姐姐。
“‘林吉诃德’,亏你们想的出来!”林莺歌本来在喝一小碗绿豆沙,听到了这外号,涂着红的嘴唇一僵,险些呛了。
“不形象吗?他每次与教授呛声的时候都像是唐吉诃德在和大风车比武!”马愿愿说完自己也笑了,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像是在告状,“可不是吵架,他是在认真和教授讨论。他很是尊师重道的,莺歌姐。”
“我知道我知道。”
马愿愿听得林莺歌这么说,放下心来,给林莺歌递了一块蛋糕。她刚想说什么,门口吵吵闹闹传来喧嚣。
“徐爷,来晚了,可是来晚了啊!”
“徐爷,马某人可是等您许久了!”
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迎上前去,林惊鸿没动,仍是坐在沙发上品茶。衣着光鲜的女人们看清了来人,无一例外全都远离了门口。
“这小美人磨人的很,这才来晚了!”徐明安年过六十,仍然中气十足,声音传到离门口不近的林莺歌耳中。
“呸,恶心。”马愿愿自是也听到了,她捏着银羹匙的手指狠狠一戳咖啡杯底,发出“哒”声。
“来,白蝶,见过各位爷!”徐明安让了一步,他身后穿着深红高开衩旗袍的女子款款而出。
林莺歌不禁坐直了,那女子的眼含粼粼波光,红唇似火,她一进来,厅中一切的颜色都暗淡了,她就是夜晚黄浦江旁不断笙歌的代言人。夜中上海江里的不是水,是酒,岸边的也不是石,是烟灰。
她是白蝶,一曲《天涯歌女》唱红整个上海滩的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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