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沉鱼

　　九点钟，池漾餍足地坐在副驾驶上，看外面灯火阑珊，迅速向车后移动，晃成虚影。

　　“叔叔阿姨真热情。”池漾回味了一下刚刚吃的甜品，说道。
　　陆让川开着车，面无表情地说：“他们肯定误会了。”

　　“你好像很担心啊。”
　　陆让川盯着眼前地路，“误会了就需要解释，很麻烦。”
　　“有什么麻烦，”池漾往下坐了点，躺在座椅上，声音慵懒，“咱们两个相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半月，我跟你家里人甚至都不会再见第二面。大不了你就说跟我分手了。”

　　陆让川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池漾直起身，转头来看他，“你不会真的很在意吧？觉得自己清白被毁了？”
　　“没有，”陆让川声音很低，像是跟池漾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很在意。”

　　夜晚，车辆依旧川流不息，甚至比白天更加喧嚣，灯光编织出一个不夜的海城。星河倒映在海里，只有大海在夜晚陷入沉睡。

　　·

　　蝎子被何同尘亲自审问，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关闭，没人知道何同尘问了他什么，跟他说了什么。只是在两人进入审讯室的第四个小时之后，蝎子答应加入时管局。

　　陆让川问：“他没说关于卧底的信息？”
　　“他只知道池漾。”何同尘站在窗边吞云吐雾，在光下将他的五官蒙上一层纱，看不清他的神色。

　　陆让川看着何同尘，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发愁，试探道：“何起潇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何同尘气愤地摔了烟头，从他紧绷的下颌线可以看出他压抑的怒火，“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办公室里气氛凝结，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何同尘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说：“你的提议我看了。昨天我已经联系了英国伦敦市时空管理局，他们同意派出微微安女士援助。只不过开了个天价。”

　　陆让川眨眨眼，刚要说话，何同尘又说：“如果这些异时空生物留在这里，COT会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我已经向国际安理会提交了报告。微微安女士后天上午就会抵达海城，到时候由你负责和她对接。”何同尘拍了拍陆让川的肩膀，“安排好计划，别让钱打水漂了。”
　　陆让川立正行了个军礼，“是。”

　　路过会议室，看见池漾和陶锦书围在桌子跟前，两人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于是陆让川直接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我觉得好像差不多。”
　　“好像差不多，但就是不一样。”
　　“确实，哪儿不一样呢？”
　　“你们在干什么？”

　　陆让川突然在两人背后说话，把二人吓了一跳。陶锦书把桌面上的一张画着乱七八糟图案的纸递给陆让川，“这个是我们两个在密室里看见的图腾，昨天容叙说这图腾好像和何起潇有什么关系，我们想把它重新画出来看看。”

　　“跟何起潇有关系？”陆让川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难道何起潇是古老部落的酋长？”
　　“说什么呢你，”陶锦书锤了他一下，又看向那张纸，“是不是酋长也得等我们把图腾画出来才知道。那个图案实在奇怪，感觉怎么画都不对。”

　　陆让川说：“陶副队，太久没训练你能力下降了，三个图案你都记不住。”
　　“记住了也画不出来，”池漾说，“就算照着画恐怕也没法复刻。”
　　“我不信。”

　　池漾看着他，突然勾唇一笑，冲他勾勾手指，“陆队长，你过来。”
　　陆让川走进了点，“嗯？”

　　池漾突然揽住陆让川的脖子，强迫他靠近自己，两人额头撞在一起。
　　陆让川刚要反抗，额头相抵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正是那三个形状诡异的图腾。

　　陶锦书亲眼目睹这一幕，双唇紧紧抿着，生怕自己出声。
　　池漾放开有些怔愣的陆让川，“你看见的是我的记忆。那现在陆队长来画吧。”

　　池漾的肌肤是冰凉的，感受到那股余温仍在自己脖颈和额间跳动，陆让川感觉耳膜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连嗓子眼都能感受到这股跳动。
　　池漾还仿佛浑然不知，施施然把纸和笔递给他。

　　陆让川用轻笑掩饰自己的情绪，“我画出来怎么办？”
　　“算你厉害咯。”

　　五分钟后，陆让川竟真的把三个图案画了出来，与记忆里的一般无二。陆让川把纸拿到两人面前晃悠，笔轻轻扔在桌子上，“菜就多练，陶副队。”

　　说完，目光短暂掠过池漾的脸，转身离开。陶锦书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又回头看向专注研究图腾的池漾，感慨万千。

　　陆让川走出门，没看路也没看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转身和钱识琛撞在了一起。
　　“哎呦，陆队长干什么这么着急。”
　　“不好意思，”陆让川扶了一把钱识琛，“钱队这是，刚抓了人回来？”

　　陆让川看向他身后，一个年长的女人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有六十多岁，脸上布满褶皱，头发花白，但神情和蔼，让人感觉亲切。
　　“嗯，”钱识琛拍了拍制服下摆，“一大早就接到任务，我早上饭还没吃，放办公室里估计都凉了。”
　　两人正说着，池漾从会议室里走出来，“陆让川，刚刚这个图腾……”她话还没说完，在看到那位年迈老者的时候，以前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她的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怀疑，最终定格在喜悦上。

　　“祖母？！是你吗？”
　　在看到老人带着笑意点头时，池漾一下子跑过来，握住老人的手，两人交换相同的温度，池漾激动地抱住老人。

　　十分钟后，审讯室外，池漾和陆让川肩膀挨在一起站着。
　　陆让川问：“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没有亲人？”
　　池漾看着玻璃窗中的老人，“她不是我的祖母，是整个人鱼族的祖母。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为什么德高望重？”

　　“传言她本应该是上一位海洋之王。但在海洋之心即将选择她的时候，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她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未卜先知，看透人心。在海底活了近三百年。”

　　陆让川看向她，“不是说人鱼族的寿命都在三百岁左右吗？”
　　池漾轻嗤一声看向他，“你们人类还说自己寿命一百岁左右呢，有几个活到一百岁了？”

　　陆让川抬手把她脑后的筷子往里插了插，点头不语，一副迁就小孩的样子。

　　池漾偏了偏头，继续看着玻璃里面，“真搞不明白你。”
　　“不明白什么，我这人很好为人师的，你可以问我。”

　　“什么都能问你吗？”
　　“你先问你的，我回不回答另说。”
　　“不是好为人师吗？”
　　“老师也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你吧。”

　　池漾侧过身，面对着他，凑得近了些，呼吸都打在陆让川的脖子上，“那陆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陆让川只轻微偏头，两个人的目光就立刻碰撞在一起，陆让川声音低哑，“我？”

　　“你有的时候表现得游刃有余，有时候又好像是初出茅庐，少不经事。是陆老师伪装精湛，还是你和我一样，性格多变？”

　　池漾指的是什么，陆让川当然明白。
　　“人都是立体的，多面的。”

　　池漾被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激得恼怒，她怒极反笑，“陆老师回答问题的能力一般，装傻充愣的招数倒是很厉害。”

　　池漾步步紧逼，陆让川只能逃避，以退为进。他耸了一下肩，不置可否。

　　审讯结束，人鱼祖母梵谒走出来，池漾连忙上前搀扶住她，“您还好吧？”
　　梵谒的声音温柔敦厚，笑眯眯地说，“孩子，我没事，一切都好。”
　　她看向陆让川，又看向池漾，“看来你已经找到自己的灵魂了。”
　　池漾看了一眼陆让川，“没有，不是他。”

　　梵谒笑而不语。
　　陆让川跟在后面，听不懂她们说话。

　　送梵谒到监禁室门口，她依旧笑着，拉住池漾的手，“孩子，我永远欣赏你用歌声交换双腿的勇敢，许多人鱼不具备这样的特质。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抛弃你的勇敢。”

　　池漾一愣，看向梵谒的眼睛，即便过了三百年，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她的眼神中带着鼓励，能给予人不断向前的力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有人比池漾更明白。
　　三年前，一条人鱼询问人鱼祖母，我们死后会去到哪里？
　　人鱼祖母说，人鱼死后会变成虚无。但人类拥有灵魂，他们死后会去到天上。

　　人鱼问，我怎么才能获得灵魂呢？
　　人鱼祖母说，如果有人类真心爱你，他的灵魂就会分你一半。

　　于是人鱼毅然用自己优美的歌声交换了双腿，从此，她不再有动听的歌喉，没法用歌声魅惑人心，在岸上的每一步都犹如刀割。
　　但她获得了所有人鱼都不曾拥有的，获得灵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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