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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
光芒在慢慢消散,“凡间有句话: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而你的强大破坏了中,和。”
“控怪司压制妖,导致妖族式微,人族鼎盛。”
“人妖失衡,这违背了祖神创世的原则。”
英淮仰头,他的瞳眸不忿,似枯叶坠地,碾碎残存的希冀,“所以…神不允许强大的人的存在,神要我成仙,就是要我脱离襄陵,好消磨人的强大。”
光芒没有否认,却又一阵骄傲,“六界平等,没有人重要到需要神来改变规则,你有仙缘,并非因为神要毁灭襄陵。”
“这是两件事。”
神要毁灭襄陵!
他只听见了这句话。
若成仙,会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抵抗神的毁灭吗?
光芒将他看破,或许他一直暴露在光里。
“不要妄想抵抗神,即便是仙。”
…………
蓦然睁开眼睛,他一眼看到躺在身边的雀生,胸腔起伏,还在喘气。
他拉扯肌肉,艰难坐起。
脑袋中“嗡”的一声,像是周身惊雷一齐劈落,又像是身处沉重的撞钟内狠撞了一下。
他的胸口骤缩,气无法通畅,神明高高在上,有口无眼,漠然地讲述着所谓神定的规则。
六界平等,却只是神明手下不允许滋生自我的一块沙盘,任他们推演。
是听话的死物。
所有的敬仰和崇拜都灰飞烟灭。
人,凭什么就不能强大?
妖诉不公,何不自强?
毁灭强者,让步弱者所维持的中和,难道就是神明的公平?
怒极气极,一声长啸厉喝,如横空惊雷劈入凡尘。
他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关节泛着乌紫,惨白的脸颊透着激怒的红,叫做怒的大火越烧越旺。
“你感受到了吗?那就是愤怒。”
远空流淌着的漠声,丝滑入耳。
如同弦音回弹。
攢紧心的死力被卸下,燃烧胸壑的烈火顷刻间被浇灭。
如坠冰窟。
周身死气沉沉,听不到一丝动静,仿若置身静暗无边的坟墓。
月满盈,挂上心头。
结鳞终于彻底地回到英淮的身体中。
他捂着心口,那里烈焰不熄,生滚,烫着他的灵魂。
仿佛日夜不息,永无止境。
英淮的过往烧灼着他,带给他怒意的同时,也欲将他焚为灰烬。
神明不止一次地放弃了襄陵。
英淮城主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不可能斗。
伏波珠里,英淮与结鳞真的能划清界限吗?
呼吸撕扯着空气,头皮被无形的棉线高吊,眼前世界薄如蝉翼,脆弱的不堪一击。
种种,他在害怕。
不同于金玉,只要世间的月亮还在照常升起,月光不败,他的神识碎成粉末,月华仍还能拼补。
至于肉体凡胎的痛,于仙不算什么。
金玉躺在雀生伤痕遍布的躯壳里,东一块西一片的零落。
耳边出现湿润柔和的风口,人将至,却无脚步声。
“不用担心,她…会醒的。”
“你是谁?”
盐女指着结鳞,“我从昆仑来,来找他。”
他?
她看得见我?
昆仑?是神吗?师父?
“是神的使者。”她笑得有些俏皮,“不要误会,我找的是英淮。”
“看起来你是月宫的小仙。”
她能看见英淮内里的结鳞。
她叹了口气,似乎又有些哀怨,“你看到了,好倔强的人,拒绝了我十几年,不愿走上仙途,害得我无法交差!”
盐女用手指拨转杯子,在桌面上旋起来,她趴在坐上抻头跟着杯子一同旋转脑袋,眼珠挤弄在一起又偏散去一边。
单看幼稚的动作,像个稚童。
“不过现在,带走你不知道算不算完成任务。”
结鳞的眼睛狭长,瞳微眯,“昆仑的三青神鸟还会啄桃吗?”
“扑哧”
“你是在套近乎吗?”盐女歪着头,昆仑并无神鸟,她看向结鳞的目光中,居然泛着同情。
从这个神使的身上,他隐约感受到昆仑的气韵。
真实和虚幻的割裂感。
不是金玉与他这样同属珠外世界,异乡逢故人的真切,也不同于城主府龚管家父子的路人感。
世上有无数条平行线,进度不一,故事永恒,这就是时与空。
他终于明白伏波珠里收藏的是真实的过去。
不是谁谁谁的记忆,也不是谁布下的幻境,就是实实在在的另一个在发生的时空。
结鳞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同情。
他刚塑成的怒魄,此刻存在感极强。
“有没有水啊…”
绵软的一句话,飘进结鳞的耳朵,顺带着牵动了他的神经。
他倒水,却发现木屋里一切都是术法捏造的装饰。
“喏,这里”
一泓清泉凭空落入盐女手上的杯中,飘到金玉面前。
她触不到水杯,水却真实地入了口,解了渴。
金玉一把撇开结鳞的手臂,凑到霞群月帔的仙女姐姐眼前。
她不由自主地学着仙女姐姐趴桌的样子,四目相对。
好熟悉的面孔。
看着她,如见朝露春笋,蓬勃的生命力。
离她越近,身上的痛觉越淡。
这世界上,许多无法解释的神奇,比如这一刻仙女姐姐对她无法自拔的着魔吸引力。
结鳞在桌上摆得一齐的两颗头之间晃了晃手,金玉的眼睛简直埋进盐女的身体了。
“哼”
他将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拔了起来,“这就入迷了?”
金玉已经挟恩自持到狗胆包天,一巴掌推开结鳞的脸,转而贴在仙女姐姐身上问东问西。
“姐姐,你身上冰冰凉凉地好舒服呀!”
“姐姐,香香的诶!”
“是姐姐救了我们,小女子金玉愿结草衔环,以身相许!”
……
小嘴巴叭叭不停。
盐女若不是看得到皮面下是个冰清玉魄,娇嗔可爱小姑娘,定不会任她破坏她的仙气的。
她缠着仙女姐姐,挂在她身上,片刻离不开。
靠她越近,她越舒服,越有满贯力量充斥全身。
完全忽视了结鳞的存在。
结鳞气如老牛,像拔萝卜一样解救了就快无法呼吸的盐女。
“做什么!”
他捏着她的后颈帮她扭过脸,皮笑肉不笑,“哈哈,打扰你从善如流,换墙头了呗!”
“这…谁还不是个只思进取的慕强批了”
她见他不算生气,抿抿嘴叫着浑身痛,扶额潦倒在他的肩上,“只见合窳摆尾,势要趁我主子虎落平阳欺负他,士可杀不可辱,忠心耿耿的我,怎可看着主子赴死!”
“一招移花接木加斗转星移,就让我为主子赴汤蹈火,默默捐躯承受吧!”
这演技,可是红玉坊教习级别的。
泪水凝结,在眼眶打转许久,就是不掉落。
红红润润的眼眶,看的人,心皱了起来,就好像那酸涩的泪流经了他的四肢百骸。
即便是虚情假意,他也不得不缴械投降。
结鳞很奇怪,他本应对仙,尤其是昆仑的仙有天生的信任和亲近的。
定是,英淮作祟。
他始终觉得与神使之间有一片驱散不开的阴霾,裹挟着屈辱,不甘和深不见底的敌意戾气。
是那种,控制不住想要出拳的仇视。
他难得支开金玉,木屋里独留两仙大眼瞪小眼,“真的…要摧毁襄陵一城吗?”
“这…公平吗?”
在太初灵海,昆仑给了英淮选择,那分明是两全之策。
英淮和襄陵都能保存。
盐女一时间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不能理解这样哪方冒头就暴力地将哪方的脑门硬生生削平了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公平二字,大可以拆开理解为分和平,通过等份儿平分达到平衡点,维持世界运转不至于倾斜。
神明就是守在天平边,多去少补,缔造六界岌岌可危的平衡秩序。
神爱世人,注定了神不能偏爱一人,或一片人。
这道理,谁都懂。
一片哑然,僵持着,空气凝结了一瞬。
盐女扒了几个橘子,说话间嬉皮笑脸,指尖在他胸口前指点,“要不,你帮我再劝劝他?”
轮到结鳞无法回答,他从未违抗过昆仑。
沿着襄陵河向城里的方向走,河岸两边星点着秧田茶栈,金玉走了好久才寻到歇脚之处。
“小二,两个肉饼,一壶凉茶。”
她原是很快活的,结鳞一早给了她个银子塞得鼓囊囊的荷包,阔绰地告诉她随便买。
大雨落在茶棚上,哗啦啦地,脚边的雨滴黄豆大,盐粒似得砸进泥土,一砸一个深坑。
灶火却点不燃,小二端上盘冷炊饼,有些难为情,“客官见谅,这雨下了十几日,天冷得很,如今这湿柴火确实是燃不起来了。”
“十几日?这么诡异?”
反正没生意,小二干脆坐下来闲聊,“可说呢!”
“都说控怪司触怒水妖,一怒之下发了大水要淹了咱襄陵城!”
金玉大口吞着茶,掩盖冷肉的腥气,囫囵着,“不能吧,那妖不是死透了吗?发不动大水吧!”
小二一副觅得知音的激动,“难得啊,我也寻摸这雨那是妖能召来的?”
他指亮八字,摩挲下巴,做足了抽丝剥茧寻真相的架势,“那日晨起,都说水妖现世,被英淮城主斩落,可沿岸却连个尸体都未寻到,控怪司的将军们顺着水流寻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寻什么?”
他越说越觉着奇,嘘声附在金玉耳边,“八成…如意画舫底下的那位,是神非妖!
“若非神明降罪,怎么就连英淮城主都弃城不顾了?”
“哼!可笑!我呸——”小二愤然敲桌,端起茶碗仰脖一饮而尽,“咱这些个充数的命,我是看透了,活一天算一天,死也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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