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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白之冤
夜风呜咽着刮过空旷的码头,像冰冷的刀子割着耳廓。
顾震把夹克领子竖到下巴,提着一盏风灯,站在阴影里。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黑暗,映照出不远处卸货区攒动的人影。
他替了大强的夜班,等的就是这一刻。
账本上那个每月准时出现的“阮氏”,那些规律得可疑的夜运货物,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今晚,正是这个月的“阮氏”出货夜。
灯光晃动处,干活的竟多是生面孔。
“阮老板体恤大家伙!烧酒管够!喝了暖暖身子,手脚麻利点!早干完早收工!”监工粗嘎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这鬼天儿,夜里是越发冻死个人!”
顾震提着灯,不动声色地靠过去。灯光扫过码放整齐的木箱。
监工立刻像嗅到气味的鬣狗,堆着笑迎上来:“哟,兄弟值夜辛苦!来,抽根烟暖暖!”
他殷勤地递上烟卷,“风大,兄弟回屋歇着呗?放心!我们阮老板跟你们韩经理是老交情了,兄弟我替你盯着,保管出不了岔子!”
那话软中带硬,滴水不漏。
顾震没接烟,只将灯在货物上虚晃两下,光影掠过木箱粗糙的表面,旋即转身,提着灯朝值班室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像针一样钉着,直到他拐过仓库转角。
脚步未停,方向却变了。他绕到仓库另一侧,那里还剩最后几箱货,搬运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看守的是个码头老人,姓李。
“老李,歇会儿去?这儿我替你看着。”顾震递过去一支烟。
老李如蒙大赦,接过烟:“嘿,正好憋得慌!兄弟你受累!”他夹着烟,小跑着朝厕所方向去了。
顾震迅速闪到木箱旁。趁着工人扛起另一箱的间隙,他抄起靠在墙角的撬棍,熟练地楔入箱盖缝隙,用力一压。“咔哒”一声轻响。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灰扑扑的布匹。
“布?”顾震眉头微蹙,指尖在布匹缝隙间摸索。难道猜错了?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剩下的箱子,心一横,撬棍再次楔入另一箱。
布匹下,触感坚硬冰冷。
他快速拨开覆盖物,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盒子露了出来。撕开油纸一角,里面赫然是几块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电子元件!
他瞳孔一缩,迅速将其揣入怀中,动作利落地将箱子复原,撬痕抹平,仿佛从未打开过。
……
江镇岳宽大的办公桌上,那几块冰冷的电子元件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空气都扭曲了。
“好!好得很!”江镇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这帮蛀虫!胆大包天!!”
“家主息怒!”江福海垂手肃立,额角渗着冷汗,“查过了,那个‘阮氏’的副总,是韩自明拐了七八道弯的表亲。”
顾震站在一旁,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江总,事情清楚了。码头每日吞吐量大,韩自明利用这个空子,暗中囤积走私进来的紧俏电子元件,每月借‘阮氏’的壳子,用普通布匹的名义夹带出货。韩丽负责做账抹平痕迹,天衣无缝。这一进一出,暴利惊人!”
“硕鼠!一群养不熟的硕鼠!!”江镇岳怒不可遏,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的元件都微微跳动。
“家主,身子要紧!为这些腌臜气坏了不值当!”江福海连忙上前。
江镇岳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顾震:“你,很好。”他顿了顿,“总公司那边,缺个助理。明天过去报到。”
“是,江总。”顾震应道,语气依旧沉稳。
江镇岳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满意。他转向江福海:“那几个……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福海腰弯得更深了,声音透着森然:“是,家主!属下明白!”
没过几日,韩自明和韩丽等人锒铛入狱。又过些时日,风里传来韩自明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像一粒尘埃落入江水,悄无声息。
……
“大强,给。”顾震将一个袋子推过去。
大强黝黑粗糙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才颤抖着接过,那袋子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烫。“谢…谢谢震哥!”他眼眶发热,声音哽咽。
“兄弟们的奖金,等新经理上任,也会一分不少尽数补齐。”顾震意有所指。
“新经理?”大强茫然抬头,“谁啊?”
“你。”顾震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笃定的笑意。
“我?!”大强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震哥你别拿我开涮!我就一扛大包的粗人,哪会当什么经理!”
“码头经理,要的不是多精明的脑袋。”顾震目光沉静,“要的是踏实,肯干,能把兄弟们的心拢在一起,最重要的是——”
他加重了语气,“忠诚!公司会派专门的会计管账。你想想家里,几个孩子要吃饭,要读书,光靠你扛包,扛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强脸上的抗拒瞬间凝固了。孩子…他眼前闪过几张黄瘦的小脸。
他攥紧了手里的袋子,那重量仿佛给了他动力。他猛地抬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上了点狠劲儿:“我干!震哥!以后我大强这条命,就听你一句话!”
“胡说什么。”顾震失笑,拍拍他厚实的肩膀,“好好干,把码头撑起来。我看人不会错,这担子你扛得起。真有难处,再来找我。”
“行!震哥!都听你的!”大强用力点头,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泛着红光。
江家大宅的风,似乎也染上了几分寒意,吹得庭院里的老树呜呜作响,枝影乱舞,搅得人心头也莫名地不安宁。
天刚亮不久,江婉柔房里就炸开了雀儿惊恐的尖叫:“不好了!不好了!小姐的手链不见了!太夫人送的那条玛瑙手链不见了!”
江老太被惊动,匆匆赶来时,只见江婉柔扑在梳妆台前,单薄的肩膀微微抽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泪眼,脸上是泫然欲泣的无助和深深的自责:“奶奶……您送我的手链……昨晚睡前我还小心放在这里的……不见了……那是我回来……您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婉儿别急!”江老太心头一紧,脸色陡然沉下,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找!给我翻遍江家上下!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整个大宅瞬间被搅动。
脚步声、翻箱倒柜声、压低又忍不住拔高的询问声,从前厅后院,到花圃假山,甚至仆役的下房,每一寸地皮都被掀开。
江老太浑浊的眼睛扫过乱糟糟的房间,猛地定格:“今早,谁进过婉儿房间?”
“回…回太夫人……”雀儿的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
“说!”拐杖戳得地砖咚咚响。
“是…是林小姐!早间厨房问小姐午食,是林小姐…来传的话……”雀儿几乎要跪下去。
“林晚晚?”江老太眼神骤冷,霍然起身,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压,众人噤若寒蝉,簇拥着她涌向林晚晚那间位于角落的小屋。
小屋素净,一桌一椅一床,收拾得纤尘不染。
“搜!”冰冷的命令砸下。
“是!”仆妇们如狼似虎地扑了进去。翻箱倒柜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床铺被粗暴地掀开,枕头被扯落在地。
“找到了!太夫人!找到了!”雀儿高高举起手里的东西——几块触目惊心的樱桃红玛瑙碎片!那正是江婉柔腕上曾有的颜色!
江老太瞳孔猛缩:“在哪找到的?”
“回太夫人,在…在枕头下面!”彩月抢着回答。
江老太疾步上前。凌乱的床铺中央,枕头被掀翻,露出底下藏着的秘密——除了那些刺眼的碎片,竟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浅蓝色信纸!
一股寒意从江老太脚底窜起。她颤巍巍地拿起信纸,展开。
只扫了几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铁青!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信上的字迹娟秀,却像淬了毒的针,一字一句刺入眼帘:
“柏云,请允许我能这样叫你,哪怕这个名字早已在我心底呼喊了千百遍……可我们之间,隔着云泥……这份痴念,只能深埋心底……晚晚”
满堂死寂!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带着震惊、鄙夷、愤怒,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恰在此时,门口光线一暗。
林晚晚提着装菜的竹篮,风尘仆仆地刚踏进来,额角还带着薄汗。她瞬间被这满屋的、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钉在原地!
“林晚晚,”江老太缓缓转过身,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我江家,待你如何?”
林晚晚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触及江老太手中的信纸和那摊刺目的碎片,心猛地一沉:“太夫人……待我自然很好……”
“很好?!”江老太厉声打断,将信纸朝她脸上仍去,“可你呢?!不知廉耻!竟敢觊觎柏云!还敢蓄意毁坏婉儿的手链!狼心狗肺!老婆子我真是瞎了眼!竟还想着认你做干孙女!”
林晚晚接过信纸,没看几眼脸色霎时惨白。“不是我!我没有!”
“不是你写的?”王婶尖刻地冷笑一声,劈手夺过信纸,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不是你帮厨房写的菜谱?!这笔迹,你敢说不是你的?!”
那册子摊开,王婶高举着两样物事,“这分明就是你的字迹!”
江婉柔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汹涌而出:“晚晚……我把你当亲姐妹……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可你……你明知道那手链是奶奶给我的……是我的命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颤抖着抬起空空如也的手腕,那处苍白的皮肤像无声的控诉。
“我没有弄坏它!那信也不是我写的!”林晚晚的声音在满屋的敌意和冰冷的注视下,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她环顾四周,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住口!”江老太怒发冲冠,“来人!把她腕上那条链子给我摘下来!把她自己的破烂东西都给我收拾好!立刻!马上!给我轰出江家大门!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奶奶!事情还没查清……”刚刚闻讯赶来的江柏云脸色发白,急忙上前一步。
“你闭嘴!”江老太凌厉的目光扫过,江柏云喉头一哽,颓然垂下了头。
“婉柔!你帮晚晚说句话啊!她不是那样的人!”萧杭宇顾不得满头大汗,转向江婉柔。
江婉柔猛地放下捂脸的手,泪水未干,眼神狠狠剜向萧杭宇:“碎片是在她房里搜到的!信是她的笔迹!难道是我自己砸碎了手链去诬陷她吗?!萧杭宇!你也要帮着她来欺负我?!”
“我……我不是……”萧杭宇被她眼中的恨意慑住,一时语塞。
林晚晚站在风暴中心,嘴唇咬得发白。
巨大的冤屈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江婉柔泪眼婆娑下的那抹冷光,看着江老太眼中毫不掩饰的厌弃,看着江柏云的欲言又止,看着萧杭宇的无能为力,看着满屋子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人此刻的冷漠……
门外,寒风呼啸着卷过庭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江家那高大的朱漆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合拢,像一张无情的巨口,吞噬了她短暂停留过的温暖,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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