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国王和他的深渊狐狸

作者:锂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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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狈又可笑


      陈书玉再也装不下去了。当他秘密拆开信封,打开来却发现是龙阔的字迹时,没人知道他的心慌和随之而来的愤怒。

      他将信撕得粉碎,抬脚将面前的桌子踢得四脚朝天还不够,手一挥,便将边上的一个粉瓷长嘴花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摔成几瓣。

      里面的水洒了一地,那些装在里面开得正灿烂的黄色月季花也甩了出来,横七竖八散落在地上,十分狼狈。

      陈书玉深吸几口气,却渐渐冷静下来,从情绪里走出。他看着边上狼藉的一片,突然皱起了眉头,十分疑惑:他怎么了?他何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简直一点儿耐性也没有,只会发脾气、不会思考。

      他要被关成一个傻子了!

      陈书玉心慌起来,无比的心慌,他得要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刻也不能等。

      可是龙阔比他想象中的难办多了。

      他原先还可以装,让龙阔心软,给他松了链子,又放宽活动范围,使他有机会和别人搭话,和外界取得联系。可被龙阔发现了不说,那人竟还敢写信来戏耍他!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陈书玉一想到这里,气息又紊乱起来。

      龙阔,好一个龙阔,好一个酒越国的皇帝,怎么这么会装!这么会显摆!

      陈书玉黑着脸将那几支月季花捡起,转身走到另一张桌边,抬手将桌上竹筒里龙阔常用的几支毛笔扔掉,然后灌上水,将花插了进去,顺势坐在边上的椅子上,愣起了神。

      他伏在桌子上,随手翻开案桌上的一本书,翻过来翻过去,看见了里面龙阔工整的标注和他写下的记录。

      治国理政的东西陈书玉不太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他也看不下去。他又把书合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龙阔这样难办,他们之间差得太多了。

      陈书玉趴在桌子上想来想去,却想不到谁可以来帮帮他,脑子许久空空如也,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没有。不说帮忙,就算是纯粹聊聊天儿的,也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悲。

      或许他真的会被龙阔关一辈子。龙阔做得出来的,他是个狠心的人。

      陈书玉生出一种无力感,他许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仔细想想,似乎是十岁左右,吃不饱穿不暖时才经常有这种感受。

      没想到二十七岁了,还会有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时候,简直比当初一无所有时还让人厌恶。

      陈书玉自认为不是自恋的人,可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这难道是爱吗?龙阔爱他,所以跟踪他,所以强迫他,所以关着他,甚至锁着他。心情好了就来逗逗他,心情不好了,就将他一个人留在不见天日的楼上。

      听听,这好不好笑?

      陈书玉不是很懂爱,他为数不多的爱来自母亲,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况且小时候哪里记得那么多,那时生活那么平常,母亲对他的好似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又怎会去记、去认真感受。

      等到后面想要去珍惜时,发现自己已一个人闷着头越走越远了。

      他害怕去回忆那种温暖,怕自己耽溺其中,再也走不出来,于是渐渐忘了爱的滋味。

      陈书玉也知道,是他自己变了。

      那个可以在太阳下的草地里抱着猫咪无忧无虑睡着的小孩;那个因为玩伴摔伤膝盖而跟着一起大哭的小孩;那个因为在外面玩得太晚怕母亲责备而不敢回家的小孩……那些个他,早就死了,他早就回不去了。

      龙阔骂他是个蠢货,那么拙劣的骗人交易也信,陈书玉觉得他骂得对,尽管龙阔没资格在这件事上骂他。

      他确实一直都不太清醒,大概一生都没怎么清醒过,不仅不清醒,还扭曲、怨恨、病态。

      龙阔问他为什么要建立山青会,其实他也弄不太懂,大概是需要一点儿寄托吧,情感上的寄托,不然不知怎么走下去。

      他太恨了。

      他始终恨那些山贼,恨那些和他们勾结的官员。他们为了那几两银子,毁了他,毁了他的母亲,却一点事儿也没有,人模狗样,道貌岸然,衣食无忧,而他母亲尸骨无存,他则流离失所。

      凭什么?这太不公平了。

      可小时候的他只能恨而已,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吃不饱,连活下去都是问题。

      但他遇见了龙阔。没人比他更有权有势了,尽管陈书玉也憎恶他,可没关系,他借着龙阔的势终于可以施展报复了。

      报复,可是报复谁呢?

      报复那些强盗贼寇,没错,但他同样对那些冷眼的百姓也没什么好感,又为什么要替他们除贼呢?

      当初他吃不饱穿不暖时,有哪个人施以援手过吗?他在街边冻得发抖时,有人给过他一件哪怕破烂的衣裳吗?没有。

      他们只会对他投来好奇或厌恶的眼神,然后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

      他渐渐发现这世界和他想的不一样,原来是如此的冷漠,如此的狠毒。

      善意是假的,恶意是真的。

      那算了,山贼就存在吧,爱杀人放火就去做吧,他小时候甚至有些扭曲地想要别人也死在山贼刀下,这样公平一点……可山贼也该死啊。

      在这奇怪的双重矛盾下,在云门山避暑回宫后,陈书玉建立了山青会这个同样矛盾的组织。

      他需要一点寄托,不管是好是坏,他都不在乎。

      他习惯了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深巷里走,越走越远。

      两边高高的城墙渐渐将他困在里面,一边是恨,一边是怨,翻不过去,也推倒不了。

      他有时也想要回去,于是在那阴冷黝黑的巷子里,努力回头,却发现了遍地的骨骸,一路高高铺过来,挡了他的去路,他只好往前走。

      若尽头是悬崖,倒也好;是火海,他也跳。长也好,短也罢,哪怕下一脚他就踏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鲜血四溅,他也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是以一条白骨森森、深不见底的死路,他竟然也走得坦荡。

      他走得好好的,可偏偏龙阔好死不死跑了来,他要来早不来,等到他不要了,他就跑了来。

      陈书玉并不想和他纠缠。

      龙阔对他那些不可理喻的好好坏坏的感情,他也不想去管。

      龙阔给不了他什么,他也给不了龙阔想要的。

      一拍两散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或许将来死时脑海里还有点儿美丽的念想和融融的回忆,这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陈书玉也不愿意:不愿意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过一辈子;不愿意他和龙阔一直这样不堪、不对等;不愿意看见龙阔的眼睛,那里面的期待和欲望使他恐慌又不知所措。

      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走,一个人死,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他破烂的一生要结束便要斩钉截铁般结束,一点也不留恋,而不是这样细水长流般的拖拉,在这皇宫漫长的春夏秋冬中无声腐烂。这不是他喜欢的。

      ……

      天黑了下来。阁楼外的月亮爬上了晴蓝的天空,在窗户边,只露出一小个黄白的弯钩。

      温柔的晚风带着幽静的丁香花香吹进屋子,四散开来。

      陈书玉将龙阔的书放到一边,擦火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光像花香一样散开了。

      慢慢地,油灯烧完了,火芯子在底盘里“呲呲”炸响。

      天彻底黑了,丁香的味道却越来越浓郁,风也大起来,呼呼呼——在陈书玉耳边高一阵低一阵,旋来旋去,无数的丁香花飘落在他身上。

      月牙变得青而冷,硕大鼓胀起来,高高挂在深黑的天上,不一会儿便被阴云掩盖得一丝光不透。

      “呲呲”的声音骤然断了,伴随着咕噜一声落水的声音——是陈书玉将烧得火旺的灯扔进了湖里。

      他弯腰将丁香树下几个昏死过去的人,尽量拖到最近不易发现的死角处。

      他得快一点,时间不多。他麻利地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太监服。

      万年园的墙本来就高,偶尔一两处矮一点的,也被龙阔加得更高,所以他必须垫着东西才能翻过去。

      他拖完人,又转身,将水亭下的几个圆石凳子放倒,滚了过去,然后垒起来——这些石头凳子他事先换过——不然根本搬不动。

      他垒高了,小心地跳上去,够不到,差一点儿。他犹豫一下,跳了起来,双手死死抓住墙檐,咬牙往上抬,慢慢将两只手肘搁到墙上。歇了一会儿,双手用力,手掌撑着,胳膊发力,将整个身体抬了上来,然后片刻不犹豫,翻身跳下高高围墙,滚在地上。

      他还在皇宫,在御花园附近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上,边上种满了桃树。

      陈书玉知道再过约两刻钟,晚间巡逻队的传铃声便会叮叮叮响起。

      他得等他们换岗,那时有一刻钟的间隙,华西门会打开,在他们交接时偷摸出去,然后从华西门转角的一条小巷子跑开。

      这是风险最大的时候,他随时可能被巡查队发现,但他必须冒这个险!哪怕可能被弓箭手射杀,或被凶猛的獒犬咬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太监服,脚上是双软底鹿皮鞋。

      今夜乌云很多,不一会儿下起了雨,滴滴滴的声音掩盖了他走路的轻响,他弯着腰,闪进御花园一棵古树的阴影下,在两侧假山的遮蔽下,还算安全。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雨水打在脸上,有点痒意。

      四周漆黑,十分安静。

      叮叮叮!叮叮叮!是铃声。陈书玉屏住呼吸,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和铁甲撞在裤腿上规律又清脆的声音——他们要出华西门了。

      出了华西门,在其左侧有一座议事厅,他以前当给事中时常去那儿,对路线和环境还算熟悉。

      声音渐渐近了,越来越近,然后又远了。

      陈书玉估摸着距离,等时间差不多了,闪出身,踮着脚,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一行十六个人,最前面的两人提着铁线灯笼,照亮了一大块地方,然后走出了华西门。

      陈书玉远远看见华西门外的长廊上也有两个灯笼,越来越亮。

      他有点紧张起来。

      他摸着黑绕了个圈子,从暗处走到华西门旁边,在门缝里看两队人相向而行,越走越近,陈书玉知道他们交换符牌、对接信息后,廊上那一队人就要进来了。

      陈书玉等他们走近,后面一队人勉强挡住前面。灯笼聚在一起,陈书玉趁他们低头说话的当口,眯了眯眼,不再犹豫,闪身出来,向右直拐进边上的一条宫巷。

      宫巷没有点灯,但偶尔也有巡查的人路过。

      它连着议事厅,不过一般议事的官员不走这里,丫头奴才们白天才走,加上夜深了,更是没人,除了雨声,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给陈书玉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陈书玉顺利过了巷子,走到议事厅前,却碰见了一队人。

      “站住!什么人?”

      陈书玉顿足,看清了:一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火者,是每更巡查火烛的太监们,竟恰巧碰上了,真倒霉。

      陈书玉吸一口气,走近,行了个礼,讨好地笑道:“公公万福。”

      那老太监乜斜着眼睛朝他上下一打量,见他浑身湿透,皱眉冷声道:“你是哪个宫的?深更半夜的做什么?!”

      陈书玉表情谄媚,又精心制造出一丝紧张,他尖着嗓子道:“奴才是雪薇宫里的。俺们娘娘夜间梦到家母托梦,心神不宁,姑姑派小的连夜出宫去烧夜香。”他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叠纸钱以及伪造的文书,又从兜里掏出事先备着的银钱递过去,讨好地说,“还请公公通融,小的也是没办法了。”

      那太监撇了撇文书和皱巴巴的几个破钱,没拿,眼睛在他脸上滑来滑去。

      陈书玉心里打鼓,又将银钱递了过去。

      雨又下了起来,那太监看见陈书玉急忙把纸钱往衣服里面塞,生怕打湿了。他冷笑一声,又瞥见陈书玉身上的泥土,问道:“身上的泥怎么弄的?”

      陈书玉弯腰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小的刚才跑得急,摔了,让公公见笑了。”

      那太监盯着陈书玉,呵呵笑了起来,伸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脸,道:“也就你们这些新人不怕死,肯卖命。滚吧。”

      陈书玉点头哈腰道了谢,恭敬道:“公公好走。”

      见他们走远,陈书玉呼出一口气,沉下了脸,又潜入了靠近外围的走廊口。

      那是他出入皇宫常走的路,十分熟悉,但也十分不安全,夜里常有一队队的巡逻队伍走过。

      他或许糊弄得了太监,却糊弄不了巡逻队的人。

      可他必须这么走,这是最近的路。

      陈书玉躲在暗处,稍微停了停。据他在乌苏里狐尾塔上观察所知,寅初时分会减少一半的哨位。过不了多久,会有一队八人的铜甲禁军从该处巡逻而过。

      陈书玉估摸着时间,至少还有半刻钟,完全够他走过长廊的一半,然后闪入边上的分支小路,过后就好办了。

      陈书玉这样想着,死死盯着长廊的尽头,然后抬脚冒险地出了暗处,走上长廊,细着步子跑了起来……他没跑几步,便听到墙那边宫女突然疯疯癫癫的声音,十分刺耳恐怖:“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姐姐儿你聪明的,上轿不要哭啊!我为你梳妆为你挽发……”

      ??

      陈书玉顿了一会儿,终于在雨里疯狂跑了起来。

      “什么人在那儿哭丧!”巡逻队的人噔噔噔跑进走廊,看见陈书玉一闪而过的衣角,随即大声叫道,“戒备!有情况!”

      陈书玉按照预设的逃生方法,一路跑过淼心大殿的侧面,穿过一片梨树林,在无人处纵身跳入了沿宫墙修建的天银河,直直潜下去,然后一路游到一座石拱桥下面。

      他藏在水下,又得等,等禁军细细查过这里,松了防备,他才能动。

      他深深在水面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潜下去,耳朵嗡嗡作响,黑暗中,眼睛看不太清。

      “保护殿下!”

      “是!”

      “仔仔细细给我搜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报!这边没有!”

      “报,这边也没有!”

      “你们留下护殿下周全!你们几个继续搜查!其余人!跟我走!”

      陈书玉在水里心脏怦怦作响,他快呼吸不过来了,脑子发晕,可他不敢浮上来。

      雨这时已经停了,水底下亮了起来,是乌云散了,大半个月亮闪着明亮的光。

      他一动,泛起的波纹一定会暴露。

      “我的侍卫一直守着,并未有人闯进来。你们速速去别处搜查,切勿耽误了时间,让那刺客有机可乘,恐伤了父皇。”

      “这……”

      “怎么?”

      “是!”

      陈书玉恍惚中听见整齐的脚步声走远了。他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浮起来。

      他呛了水,可抬手死死捂住了嘴,整张脸憋得青紫,鼻腔里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嘴里也有了甜腥味,整个胸腔一阵阵刺痛。

      巡逻队的人走了,可淼心殿还大有人在。

      陈书玉不敢多停留,忍着痛又潜入水里,往回游,回到刚才跳水的地方。

      他在水里费劲望了望岸上,看不太清。他又按着不动,听一会儿,似乎没有响声,于是在暗处悄悄爬了上来。

      他得去淼心殿的后面,那儿有一棵靠近宫墙的高大枣树。他要爬上那棵枣树,然后纵身跳出去。

      这也是一步险棋,因为宫墙外现在一定也有人在巡逻。

      可陈书玉没有办法,他太想逃出去了!哪怕这些计策千疮百孔,他也要试,冒着死亡的危险也不在乎!

      他匍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撑着手肘,细密的刺痛一下下针扎般传来。撑着挪了好一会儿,直到挪到几丛六道木边上,他才屈膝爬起来,半蹲在地上。

      他侧耳听了听动静,似乎很安静,只有雨后蟋蟀尖锐的声音在悠长地叫着。

      陈书玉慢慢站起来,弯着腰,贴着淼心殿里侧的墙走……

      “你们!将淼心殿上上下下给我再好好搜查一番!屋顶、水里、沟渠、树上……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殿下!可有受惊?卑职来迟!望恕罪!”

      陈书玉止住脚,四下里一看,已没有他藏身的地方了,就算有也来不及了……踏踏踏!踏踏踏!脚步声近了,在他后面。陈书玉来不及思考,就开始往前跑。

      他沿着墙一路跑到淼心殿后面,还未站住脚,前面也来了人!正四处搜查,拿着铁线灯往水里照,在翻草丛。

      陈书玉下意识地蹲下身,咬了咬下嘴唇,皱起了眉头。他没地方退了!无处遁形,前面巡逻的人只要一转身就能看见他,明晃晃的。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他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一只种着睡莲的大缸,在殿门外。他当即翻了一个无声的筋斗,又一个,贴着门窗,正要站起来孤注一掷跑时,殿门开了!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扯了进去,喉咙被身后那人的手臂勒紧,一手将他嘴巴死死捂住。

      陈书玉脑子没思考,手已迅速伸向鞋子边插着的短刀,刚要抽出来往后刺。

      那人也是个眼尖的,抬脚便往他肘弯上一踢,踢得十分有技巧。

      陈书玉手登时麻了,使不上劲,刀子掉在毯子上。那人勒着他,压低声音急急在他耳边道:“别说话。”然后慢慢松开勒着他脖子的手……

      陈书玉感觉到他卸了力,一把甩开他的手,顺势将刀子捡起,往后戒备地跳了一步,随后有些惊讶道:“太子殿下?”

      龙燚看着陈书玉,脸色苍白,双眼通红,眼皮浮肿,左边脸上擦破了一片皮,伤口不大,在他脸上却颇为吓人。嘴角还有血迹,鼻子下在汨汨地流出殷红的血。一身粗糙的太监服打湿了,黏在身上,一副狼狈得不能再狼狈的样子。

      “跟我来。”

      陈书玉抬手擦了一把鼻血,盯着龙燚看了一会儿,又皱眉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不再犹豫,收了刀,跟着龙燚便往淼心殿里走。

      龙燚显然有些紧张,但他尽量保持镇静。其实陈书玉一跑到淼心殿,他就认出了他。陈书玉那张脸实在太显眼了,哪怕在夜里,哪怕他穿着一身黑色太监服,哪怕龙燚已很久没看见他了,他也丝毫不费劲就认了出来。

      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天银河,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何就生了私心,想要放他出去,即使知道他是父皇的人。

      他无端地认为陈书玉不该被他父皇关起来。他这样的人,该值得更好的才对,怎能被关在园子里,囚禁在那一方死气的天地里呢?实在不应该。

      可龙燚毕竟还是怕他父皇,所以他也不敢多留陈书玉,只能帮他一点儿,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

      龙燚给了陈书玉一身干净衣服,背过身等他换。

      陈书玉拿了衣服,麻利地换好,便跟着龙燚走进了一条地下小道。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可陈书玉没有多问。

      龙燚点了一支蜡烛,又拿出一个防风罩子套上,拿在手里。俩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安静又急切地走。

      龙燚低低道:“出了这条小道,再翻过一面墙,就是宫外了。我将外面的人调走了,危险应该会少很多。”

      陈书玉点头:“多谢。”

      二人不再言语,也不过多问,一路疾走。

      龙燚将蜡烛给了陈书玉,然后推开小道尽头挡着的石头。

      月光洒下来。陈书玉看见了许多海棠花,一朵朵被雨水打落在地,也看见了前面一堵墙,没有万年园的高,但靠陈书玉一个人显然翻不过去。

      龙燚上前,双手抱住陈书玉的腿,将他往上推。偏偏那墙上又有许多铃铛,陈书玉不得不十二分谨慎。

      龙燚又道:“你……你走远一点,越远越好。我父皇……”

      陈书玉:“我知道。多谢殿下。”

      那堵墙很宽,约有一尺半。陈书玉一路担惊受怕,又在水中泡了一通,脑子也不太灵光,有些急。

      他只注意不能碰着铃铛,却不防那下了雨的墙上结了青苔。他还没来得及往墙那边看一眼,手一滑,就翻身摔了下去。

      他听到了龙燚小声的惊呼。

      也不知那边高不高,不过好歹是出去了。就算摔断一两条胳膊腿又何妨……他掉下去时这样想着。

      可他没摔断胳膊,也没摔断腿。他甚至没摔在地上。脑袋不清晰,可他还在流血的鼻子却敏锐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耳边随后响起了一声轻笑,听不出喜怒。

      陈书玉勉强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龙燚不真切的关心声音还在那边响起,十分遥远。可头顶带笑的声音,却那么清楚,仿佛长在了陈书玉脑子里,刻骨铭心,死也不能忘掉。那声音道:“你要去哪儿呢?陈书玉。”

      龙燚的声音随之消失了,万籁俱寂。

      陈书玉睁着眼,半晌没动。他感觉到被龙阔抱得更紧,听到他冷冷道:“燚儿,你管的事儿太宽了。”

      陈书玉没再听到龙燚的声音,他大概走了,或者还在。陈书玉也不想去猜,他累了。

      他慢慢抬起胳膊,整个手臂挡在脸上,遮住了眼睛——晃来晃去的月光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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