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沈簇惊诧地站在原地，良久“勖叔叔，好久不见。”
　　继而他下意识环顾自周，又收回视线。

　　勖宵抬头看着面前的身影，眼里闪着一抹惦念“小少爷，您瘦了。”

　　沈簇看了眼勖宵明显不符年龄的一头白发“您，有什么事？”

　　勖宵微微低下头“夫人出国前为您留下了住房，转学等事宜，还需您亲自前往。”

　　意料之中的话压下心头的失落，又一股薄凉上涌“白家的房子？我现在很好，池然也出国了，我们不会再碰到。”

　　勖宵面色从容，并不意外只继续道“小少爷，夫人留给你的是她的私产。只属于你们母子两个人。此次夫人和池先生选择移民英国，不仅为了将池氏产业迁移，也是为了那边的医疗资源。转学的安排只是希望您能接受最好的教育。”

　　沈簇看着勖宵，呼出口气“所以您是当说客来了。”

　　勖宵道“小少爷，您能念往日情分，听我三分是我的荣幸，毕竟我只是一个下岗的老头子管家。”
　　“并且，这些安排比您预想的要更早一些，是只为您一个人准备的，夫人很惦念您。”

　　说着他又笑了“我和夫人都在忐忑于您是否会见我。不过，您还是和从前一样。”

　　沈簇嗖地一下就熄了火，看着面前姿态微偻面容轻纹的故人，又羞愧自己的不体贴，又转过了身。
　　看着地平线上的太阳，山风袭袭吹来，惨黄的太阳，从东边刚费力地升起，二十四小时后就又要急匆匆落下。疲惫不堪又周而复始。

　　“勖叔叔，我没有意气用事。”沈簇的睫毛又阖在了半瞳孔处“也没有怨恨任何人。”
　　“我有家，有朋友。您走吧。”

　　勖宵抬起头，看着倔强的背影摇头“小少爷，秦家那位的背景太过完美，而且利用腺体的方式本就低劣。更何况他与池然少爷联络，在您和夫人身上安装追踪器，让夫人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包括现在，他的人也在监视您。”

　　裤边的手蓦然收紧片刻，沈簇蹙起眉，睁开双眼，天下寂寥无边“也不差他一个。”
　　你们都是一样的。

　　勖宵继续道“小少爷，夫人此次行程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利用视线转移，让几方撤销对您的忌惮和监视。沈庭那边的人也不会再敢来骚扰您了。您已经自由了。”

　　骚扰，自由。

　　沈簇双唇紧闭，满腔苦涩。这些字眼像伸进他嘴里的刀，让他不断舔舐。

　　他轻嗤一口气，身体站得像旁边的竹子一样直，他向前走了两步，风刮过，空荡的裤腿来回打晃。
　　漆黑的眼睛像平面镜，什么也装不下，只映着除了蓝一无所有的天空。
　　星空不再，灯火消逝，烟花一瞬，雨过境迁。
　　他如愿了，今天是个艳阳天。

　　温城，因坐落在一条东西走向，阻隔北下寒流的山脉后而成名。
　　南山寺，顾名思义在山脉以南。建在众山中最不起眼的一山上。
　　寒气成雪，成雾，成风，历经千帆吹在了他脸上。
　　是生物最期盼的季风，却凝成了沈簇心尖的一滴瞬间冻结的泪。
　　他要回到桑城去。

　　再转过头，他又架起了所有的凌厉，艳丽荼蘼。
　　他一边走一边毫不在意道“勖叔叔，我不是连生存都需要别人让渡的人。您回去吧。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沈簇步伐稳健，勖宵站在原地，看着那抽条成长的背影有一点点变小，变小，直到消失。
　　剩下愁云。

　　咔嚓。
　　监听器被秦沨孑一手捏碎，他皱眉青筋乍起“池然这个蠢货，真是什么都豁得出来。”
　　他拿出手机拨打号码“都处理干净，一条可疑数据都不留。”

　　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强烈的不安让他止不住颤抖。左手绷带渗出了血，痛意让秦沨孑回过神，看着看着，想到了什么。

　　沈簇一路走得通畅，但也无法忽视跟在身后的尾巴。
　　他停了脚步，身后的动静也立刻停住。
　　到底，沈簇想了想没回头，继续向前走。

　　假山边，把学校新热度飙升的《校霸最新恋情曝光》有关帖全刷了一遍的鹿佑回看见了小路上一前一后相隔距离走来的两人。

　　“这是，吵架了？”傅天推了推墨镜。
　　“吵架？你真敢想。有那么熟吗。”鹿佑回拍了拍坐在地上裤子上的灰。
　　“小花~~”鹿佑回挽上沈簇的胳膊“他们说今天晚上，最晚明天就出成绩了......”

　　傅天看了眼一边的秦沨孑“嘿兄弟....没事了。”

　　大巴车一辆辆停在南山寺脚下。上山时新奇缓慢，下山时就快得多。
　　上车时，沈簇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鹿佑回还没挨着他坐下去，就被秦沨孑一下拱开。

　　鹿佑回炸了毛，“我真是一变房子二变花秦沨孑我....！！！！”
　　傅天捂住鹿佑回的嘴，将他安置在另一边，把香菜巧克力塞进他怀里“注意文明，大回，我们大男人不跟他计较。”

　　沈簇索性闭上眼假寐。双臂一抱，书包在前。

　　大巴在集合声中稳稳向前，捋着来时的路返回。
　　秦沨孑只能看见沈簇左半张脸，他目不转睛毫不遮掩。诡异得像睡落了枕。

　　然而在经历了山边监控打早恋的风波，在座的同学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在论坛上极速风暴。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转学生Alpha在追校霸吗？这么敢？还是两人已经在一起了？】
　　【去山上小树林肯定是有苗头吧？不然还能是打架？】
　　【楼上不是没有可能啊】
　　【这样得打碎多少校霸粉的心啊？】
　　【要不问问鹿呢？他不是情报贩子吗？】
　　【L大爹：谢邀，我实名上网呗？我花独美OK？】

　　【...是是是，那秦呢？】
　　【L大爹：宝剑jpd.人天杀的】
　　【那大概是真的了，这都破防成啥样了】
　　【我刚看到十一班大巴后面，lyh都被挤校霸另一边去了】
　　您所浏览的网址已走失...

　　秦沨孑在车窗的倒影中看沈簇，沈簇的睫毛变成他目光的滑梯，他滑啊滑，一直坠到沈簇的嘴唇上。
　　饱满而不过厚，没有唇珠，但上唇标准的M中间隆着一块。
　　明明昨晚两人还曾唇瓣相贴，心心相印。

　　金黄的阳光，渗透沈簇的发丝，直到真的生出倦意闭上眼。

　　来时墨蓝的天空，车窗上沈簇在秦沨孑熟睡时看他。电线杆一晃而过，颠簸后，沈簇睁开了眼，现在吗，他还是在车窗上看着秦沨孑。
　　天边飞雁行过，妈妈的飞机也应该起飞了。
　　直到最后远去，在车窗上变成一个黑点，一粒灰尘，转眼不见。

　　车座上，秦沨孑的手放在沈簇腿边，沈簇低眼看，阳光将他手指的影子拉长，轻轻一动，就覆在了秦沨孑的手背上。

　　大巴再度在学校操场停下时，正好是正午。下了大巴迎面是桑城的风。
　　一下午的时间整顿，加上周六周日的休息天。即便摸底考成绩会出来，也是可以置之脑后。

　　“小花，小花，我饿了，这两天实在太痛苦了。我们去奶茶店吃肉披萨好不好？我还想吃肘子，火锅，烤肉。”鹿佑回刚睡醒迷迷糊糊晃沈簇胳膊。
　　“大天儿，你别迷瞪了，快点去不去。”
　　“去去，去。”傅天什么也没听清但点头。

　　鹿佑回拍了拍脸，看到一边的秦沨孑“怎么，你一个孤立我们三个呗，不去拉倒。”

　　沈簇也转头看过去，秦沨孑站在不远，低着头，他有点看不清秦沨孑的脸，只看他左手摸了摸后颈，而后道“我还有点事，去不了了。”

　　“哈？不去拉倒！！！！”鹿佑回跺脚捶胸。

　　沈簇被两人拉着，临走前，他还是回头，敏锐地看到秦沨孑殷红一片的手掌，独孤拘谨的身影，以及，明显不对的发言。

　　奶茶店二楼的单间，鹿佑回傅天刚坐下就扫码，判小学生数学题一样勾选起了菜品。
　　沈簇坐在一边，划着饮品菜单，脑袋却忍不住放空。

　　服务生将所有的菜端上来时，蛋糕披萨意面炸鸡烤鸡腿竟然还有秘制酱香大猪肘。
　　包括沈簇都有些眼睛放光，多吃了几口。

　　饭过三旬，鹿佑回一边捂嘴打嗝一边道“这才是活着的意义啊。”
　　傅天靠在椅背上看鹿佑回“大回，行不行，我这才到胃吧，离嗓子眼差了不少呢。”

　　沈簇将薄荷柠檬水一饮而尽，嘴里一片冰凉。
　　不久，他站起了身“我先回了。”

　　鹿佑回点了点头“好啊小花，明天找你玩啊！”
　　沈簇点了点头。

　　傅天看着关上的包间门“啧。”

　　沈簇走到小区楼下，习惯性向着小路迈了一步。而后一顿，重新走上了小区大门。
　　从正大门穿过超市，快递驿站，一栋栋楼。最后到了单元门下。

　　他在并不灵活的单元门上按了几次密码，打开门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来到家门口，门把手那里什么也没有。楼道里也没有突兀的烟味。隔壁家小学生周五中午放学了，沈簇听到了一家人吃饭的桌碗声，以及电视机的声音。
　　他拿钥匙拧开了家门，进屋后依旧回身反锁。踢掉鞋子，甩开书包，脱掉外套。
　　来到客厅落地窗，一把掀开了窗帘。

　　阳光刺眼，窗外是马路和公园，还有一个陈旧的露台。
　　他打开落地窗旁边的玻璃门，深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良久，他才走到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
　　他睡觉时喜欢灰暗的环境，于是卧室的窗帘耷拉着，他卧在床上，看着房门外的光亮，昏昏入睡。
　　想必很快，信息激素抑制剂就会完全代谢了吧？

　　他睡得很好。
　　直到他在梦里忽然想起自己变成了Omega，想起了秦沨孑和他的信息素。
　　睁开了双眼。

　　门外的阳光已然变成了夜色。天黑了。
　　沈簇打开手机，已经20点了。
　　他挠了挠脸，果然有问题，这股不对劲让他做梦也不能安生。

　　思及此，沈簇下地接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想，秦沨孑的信息素他闻到过那股雪的新冷，丝柏的木香，但是秦沨孑所说的酒，他还没有闻到过。

　　信息素里的酒和其他的掺在一起，嗯...大概像现在闻到的这股淡淡的味道？
　　差不多。

　　沈簇一凛，他转头看向打开的落地窗，风徐徐吹进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环顾整个房子，拿起一边的木棍悄无声息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没有人。

　　沈簇松了口气。
　　随后，他走到露台，视野开阔，夜景宁静。这是他来到桑城后，第一次站在这里。
　　而后他注意到，空气中那股味道又重了些，他循着气味转过头，是隔壁露台的门留有一个缝隙，气味就是从那里传来。

　　想必是哪个Omega或者Alpha吧。
　　沈簇想了想，打算回到客厅把门关上。然而余光间，他看到对面客厅里紧贴着落地窗的一个背包，以及上面搭着一条金纹丝绸腰带。

　　沈簇停住了脚步，手握在门把手一动不动。

　　这个世界上的巧合很多，一个腰带和背包证明不了什么。
　　那信息素呢？信息素也会巧合吗？
　　信息素种类太多，偶尔撞了的例子也有很多。
　　然而兜兜转转，思绪万千，最后还是落在了临别时，秦沨孑放在后颈的那只手上。

　　咚咚咚。
　　手指扣在门板上。沈簇这才看见邻居的密码锁。
　　等了片刻，还是无人，他按了按上面的门铃。

　　叮咚，叮咚。

　　门内响起一阵走路的声音，像是停在了门前。
　　“你好，我是隔壁的住户。”
　　又是半晌，不见开门。

　　沈簇攥了攥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指纹锁上的摄像头。
　　“秦沨孑。”

　　哗啦。门忽然打开。
　　还没等沈簇适应门里一片黑暗的房间，他猛然被拽了进去。
　　砰。
　　门又被重重关上，他被湿热的箍抱住。
　　“是我。”秦沨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熏得低得沈簇耳根一麻。
　　而后鼻腔涌进一股空气，撑爆空气分子的信息素里。

　　沈簇又一凛。
　　秦沨孑，这是在易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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