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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林溪几乎是倚靠着苏阳的全部力量,才勉强支撑着走进便利店那扇叮当作响的玻璃门。清晨的冷气混合着面包的甜香和速食关东煮的咸鲜味扑面而来,与外面初秋的微凉截然不同。柜台后,一个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正低头整理着香烟架,听到声音抬起头。
“老板娘。”苏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努力维持着平静。她微微侧身,将靠在自己怀里的林溪挡得更严实些,只露出一个戴着帽子、低垂的脑袋。
老板娘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那顶不合时宜的帽子和林溪明显虚弱、依赖的姿态上停顿了一瞬。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被一种粗粝的、属于市井的包容所取代。她没有多问,只是用带着本地口音的腔调应了一声:“哦,小阳啊。后面休息室空着,带同学进去歇歇吧。” 她甚至没有多看林溪第二眼,仿佛这只是清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插曲,随即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
这份不问缘由的默许,像一股微小的暖流,悄然融化了林溪心头一丝紧绷的恐惧。苏阳低声道了谢,手臂更紧地揽住林溪的肩膀,半扶半抱着她,穿过堆放着些许纸箱和杂物的狭窄过道,推开一扇贴着褪色海报的木门。
门后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几乎只能容纳一张旧沙发和一个简易小桌。墙壁有些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线吝啬地洒下。这里简陋、拥挤,与林溪家里那个冰冷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大房间天壤之别,却在此刻,奇迹般地散发着一种粗糙的、真实的安全感。
苏阳小心翼翼地将林溪安置在旧沙发上。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林溪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像一片被狂风摧残过的叶子,即使脱离了风暴中心,那深入骨髓的战栗仍未停歇。她蜷缩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帽檐压得更低,似乎想把自己缩进这沙发的阴影里,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中。
“别怕,这里很安全。”苏阳蹲在她面前,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柔地覆在了林溪紧紧交握、指节发白的手背上。那是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安抚。
林溪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躲开。苏阳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等我一下。”苏阳站起身,动作麻利地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子里翻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医药箱。她打开箱子,拿出碘伏棉签、无菌纱布和一小卷医用胶带,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显然这并非她第一次处理类似的情况。
她重新在林溪面前蹲下,医药箱放在脚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沉静。她的目光落在林溪帽檐下的嘴角,那道带着血丝的裂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林溪,”苏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却又无比郑重,“让我看看,好不好?需要处理一下。”
林溪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暴露伤疤,暴露那屈辱的印记,比在操场上被人探究更让她恐惧。那是她最深的耻辱,是她被钉在“废物”标签上的证明。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将受伤的嘴角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抗拒的呜咽。
“看着我。”苏阳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林溪从未听过的力量,不是命令,而是承诺,“林溪,看着我。这里只有我。看着我。”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林溪紧闭的心门。只有苏阳。这个在她冰冷世界里唯一带来光和暖的人。这个刚刚用双臂接住她崩溃的人。这个骂出“畜生”的人。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嘴角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她做了几个短促而艰难的深呼吸,仿佛在积蓄着莫大的勇气。终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和恐惧,抬起了手。
她的手指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一点一点,挪向耳后挂着的口罩带子。
苏阳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她能感觉到林溪指尖的颤抖,那颤抖通过空气传递过来,也让她自己的心揪紧了。
终于,“嗒”的一声轻响,口罩一边的挂耳被解开。林溪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然后,她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口罩整个扯了下来!
空气似乎凝固了。
昏黄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林溪的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那道暗红色的裂口从嘴角蜿蜒至脸颊,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痂和微肿的淤青,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原本清秀的脸上。她的下唇也被咬破了,渗着血丝。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眼底那片巨大的、深沉的荒芜和绝望,仿佛灵魂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苏阳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残酷的伤痕如此赤裸地呈现在眼前时,一股尖锐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不仅仅是皮肉之苦,那是尊严被反复践踏后留下的烙印,是一个少女整个世界的崩塌。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下颌线瞬间绷紧,牙关紧咬,眼底深处再次翻涌起冰冷刺骨的怒焰,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维持的平静。然而,就在那怒火即将燎原的刹那,她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肃穆的专注和强压下去的、汹涌的心疼。
她拿起一根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片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可能会有点刺痛,忍一下。”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当冰凉的碘伏触碰到裂开的伤口时,林溪的身体猛地一缩,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刺痛尖锐而清晰,像针扎,更像是在提醒她昨夜那场不堪回首的暴行。
“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很快就好,忍一忍。”苏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魔力,她的动作快而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棉签小心地清理掉伤口边缘的血痂和污迹,又换了一根新的,仔细消毒。她的指尖稳定得惊人,与刚才在街上那愤怒到浑身颤抖的模样判若两人。
清理完毕,她拿起一小块方形的无菌纱布,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剪好的胶带仔细地固定好边缘。她的指尖偶尔会轻轻擦过林溪冰凉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令人心安的触感。
整个过程中,苏阳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伤口上,眉头微蹙,神情肃穆。昏黄的光线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狭小的休息室里异常安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有些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医药用品包装纸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处理完毕,苏阳没有立刻退开。她依旧蹲在那里,视线从伤口缓缓上移,终于对上了林溪那双盈满泪水、茫然又脆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苏阳自己的影子——一个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带着浓浓保护欲和未消怒火的影子。
苏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她抬起手,这一次,不是处理伤口,而是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珍重的温柔,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林溪眼角滑落的一滴滚烫的泪珠。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沾染的尘埃。
指尖传来的湿意灼烫着苏阳的皮肤,也灼烫着她的心。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褪去了阳光、沉淀着深重痛惜和坚定力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溪。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我看到了,看到了你的伤,你的痛,你的不堪。但我在这里。
林溪在那目光的笼罩下,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被泪水反复冲刷的眼睛又干又涩,极度的情绪爆发和一夜的恐惧折磨带来的疲惫,像沉重的潮水般席卷而来。苏阳指尖残留的那一点温暖和眼前这双坚定守护的眼睛,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终于启动,试图将她拖入黑暗的避难所。她小小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前一点,额头轻轻抵在了苏阳的肩膀上。
苏阳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立刻放松下来,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让林溪能靠得更舒服些。她没有动,任由林溪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听着那渐渐变得均匀却依旧带着细微抽噎的呼吸声。少女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物熨帖在肩窝,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依赖感。
苏阳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像一座沉默的守护雕像。她的手臂虚虚地环在林溪身侧,防止她滑落。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头顶那盏昏黄的灯,孜孜不倦地洒下微弱的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苏阳的目光越过林溪的发顶,投向虚空中某个点。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未消的、对林辉刻骨的愤怒,有对怀中女孩无边无际的心疼,有面对这沉重现实的无力,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前所未有的决心。那决心像黑暗中悄然点燃的火种,微弱,却异常明亮。
就在这时——
“吱呀——”
休息室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店内更浓郁的、混杂着烟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随着门缝钻了进来。
苏阳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带着本能的警惕,射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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