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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拆石膏那天的阳光是偷跑进来的。
清晨六点,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窗帘还拉着半幅,金红色的光就顺着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织了道细窄的光带,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林深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脚踝上的石膏 —— 已经有些斑驳了,边缘沾着点苏晚上次带来的水彩颜料,是她画速写时不小心蹭上的,浅蓝混着鹅黄,像片迷你的海。
“林先生今天精神不错啊。” 护士戴着浅蓝色口罩,声音从口罩里透出来,带着点笑意,“拆石膏会有点痒,忍忍就好。” 她手里的工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金属钳口在晨光里闪了闪。
苏晚坐在床边,手心攥得有点潮。她比林深还紧张,昨晚特意查了拆石膏的注意事项,连 “拆后可能出现皮肤干燥” 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此刻看着护士举起钳子,心跳忽然快得像要撞出胸腔。
“别怕。” 林深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点晨起的凉,却稳得很,“比上次在工地搬钢筋轻松多了。”
他总爱说这种轻松的话。苏晚想起他被送进医院那天,也是这样笑着跟她说 “小问题”,可她后来从晓棠那里知道,他摔下去时为了护住怀里的图书馆图纸,硬生生用胳膊肘磕在钢筋上,现在手肘还有块浅疤。
钳子夹住石膏的瞬间,发出 “咔” 的轻响。石膏裂开细纹,像冰面开始融化,簌簌掉下来些白色粉末。林深的睫毛颤了颤,却没吭声,只是握着苏晚的手紧了紧。阳光顺着窗帘缝隙爬得更高了,落在他的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好了。” 护士取下最后一块石膏时,苏晚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林深的脚踝露出来,比另一只细了些,皮肤泛着久不见光的白,几道浅粉色的疤痕像搁浅的小鱼,趴在细腻的皮肤上。
“过几天就能正常走路了,别急着使劲。” 护士在伤口上涂药膏,棉签蹭过皮肤时,林深缩了下脚,像被羽毛挠了痒。苏晚忽然想起他怕痒,有次在海边,她不小心碰到他的腰,他笑着躲开,结果踩空了礁石,溅了她一身海水。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金晃晃的,把他的笑纹都照得发亮。
护士走后,苏晚蹲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皮肤是温的,疤痕的触感有点糙,像老树皮的纹路。“疼吗?” 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扫过他的膝盖,带着点柑橘护手霜的味道。
林深低头看她,阳光刚好落在她的发旋上,镀了层金边。“不疼。” 他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指尖蹭过耳垂,带起一阵微麻的痒,“倒是你,刚才脸都白了,比我还紧张。”
苏晚红了脸,起身时被椅子腿绊了下,林深伸手扶她,两人都晃了晃,倒像是在跳一支笨拙的舞。晨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他们之间慢悠悠地转,像被这瞬间的亲昵绊住了脚。
晓棠是九点多来的,拎着个保温桶,进门就嚷嚷:“林深哥!苏晚姐!我带了红豆粥,张阿婆今早熬的,说拆石膏要吃点甜的,养骨头!” 她把粥碗放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圆,“哇,林深哥你终于解放了!走走走,去看图书馆!我昨儿个特意去扫了地,窗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
林深套上苏晚带来的米白色毛衣,领口确实松了些,是她去年织的,当时量错了尺寸,袖口长了两寸,他却天天穿着,说 “暖和”。此刻毛衣的下摆扫过脚踝,他试着走了两步,身体有点晃,像刚学步的小鹿,手臂微微张开保持平衡,眼里却亮得很,像藏了整片星空。
“慢点。” 苏晚扶着他的胳膊,掌心能摸到毛衣下紧实的肌肉,带着点温热的力量。他的胳膊上还有道浅疤,是上次为了捡她被风吹走的速写本,在工地上被铁丝划的。当时她哭了好久,他却笑着说 “这样就跟你速写本上的鲸鱼有同款疤了”—— 她的鲸鱼尾巴上总爱画道斜线,说是 “乘风破浪的记号”。
从医院到图书馆的路不长,却走得很慢。海风是从东边来的,带着咸湿的气息,卷着凤凰花的落瓣,在石板路上打旋。凤凰花的花期快过了,花瓣边缘有点发焦,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踩上去 “沙沙” 响,像在说悄悄话。
“你看那棵树。” 林深忽然停下,指着路边的老榕树。树杈上挂着个旧鸟窝,被风吹得轻轻晃,“上次下雨,我在工地看见它快掉了,让工人搭梯子加固了下。现在看来,窝里应该有小鸟了。” 他说话时,目光追着一只停在枝头的麻雀,像在确认什么。
苏晚想起他信里写过:“工地旁的老榕树上有个鸟窝,下雨时总担心它会塌,等图书馆建好了,要在院里种棵大榕树,让所有的鸟都有地方住。” 原来他不仅记着她的喜好,连一只鸟的家都放在心上。
快到图书馆时,远远就看见那片白墙。像被海水洗过的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灰瓦的屋顶线条很柔和,不是规整的直角,而是带着点弧度,像海浪卷起来的边。晓棠跑在前面,指着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喊:“苏晚姐你看!红绸带还在!”
那是棵老槐树,树干歪得厉害,枝桠却伸得很开,像在张开手臂迎客。红绸带是上个月系的,晓棠说当地有习俗,新建筑完工要系红绸带,图个吉利。林深当时笑着说 “太俗了”,转头却让晓棠选了块最亮的红,说 “要让远远就能看见”。此刻红绸带在风里飘,像团跳动的火,把白墙灰瓦衬得愈发清雅。
树下的石板路确实刻着波浪纹,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声波形状。苏晚蹲下来摸,纹路深且光滑,是被反复打磨过的。“那天在美术馆,你说声波会消失,” 林深站在她身后,拐杖轻轻点地,“我就想,要把它们刻下来,让所有来的人都知道,这里有过两条缠绵的声波。”
苏晚的指尖顺着波浪纹滑动,忽然摸到个细小的凸起。凑近了看,是个微型的鲸鱼图案,藏在波浪的拐点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这隐秘的温柔撞了下 —— 他连她速写本里的鲸鱼,都偷偷刻进了石板路里。
“喜欢吗?” 林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苏晚站起来时,眼睛有点湿。她转过身,看见林深的睫毛上沾着阳光的金粉,眼镜片反射着白墙的光,鼻尖微微泛红。“林深,”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你怎么这么好啊。”
这句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林深眼里的光。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还没看里面呢。” 他牵起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缝,“进去看看,有更好的。”
推开门时,松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里面装满了阳光和时光的味道。书架是用老楠木做的,深褐色的木纹里嵌着细碎的金点,是木材本身的油脂,在光线下闪闪发亮。“这些木头是从老祠堂拆下来的,” 林深的手指划过书架边缘,那里被打
磨得圆润光滑,“每块板都有编号,我一块块拼的,像在搭积木。”
苏晚沿着书架慢慢走,指尖抚过书脊。有她喜欢的聂鲁达诗集,扉页上画着小小的波浪线;有《雪国》的三个版本,精装的、平装的、甚至还有本日文原版,是她提过一次 “想看看原文的韵律”;还有几本建筑画册,翻开的那页正好是他们去过的美术馆,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声波相遇的地方,14:37”。
“这边看。” 林深拄着拐杖走到最里面的书架,伸手拉开一块活动板。后面不是书,而是个小小的陈列架,摆着些零碎的物件:片银杏叶标本(叶尖有个小缺口,是去年秋天他们在银杏道捡的),半块融化过的巧克力(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在口袋里捂化了,他却舍不得扔,做成了标本),还有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的记录,座位号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 “她笑了 17 次”。
苏晚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陈列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些被她遗忘的瞬间,原来都被他像珍宝一样收着,藏在图书馆最隐秘的角落,像个只属于他们的时光胶囊。
“傻丫头,哭什么。” 林深递来纸巾,指尖擦过她的脸颊,把泪珠轻轻弹掉,“还有更重要的地方没看呢。”
他带她走到窗边,藤椅果然像他说的那样,能陷进去一个小窝。苏晚坐进去时,藤条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在欢迎老朋友。抬头就是落地窗,海蓝得像块巨大的蓝宝石,浪尖泛着白,层层叠叠地涌过来,像在给玻璃上的光影鼓掌。
“你看阳光。” 林深指着地板,阳光透过玻璃上的水痕(大概是晓棠擦窗时没擦干),在地上投下道弯弯的彩虹,边缘还带着点模糊的光斑,像幅流动的画,“早上十点到十一点,阳光会刚好落在这个位置,像我们在美术馆看到的光墙。”
苏晚想起那个下午,他们对着光墙说话,声波在墙上画出温柔的曲线。当时她偷偷看林深,发现他也在看她,睫毛上沾着光的碎片,像落了星星。原来有些心动,是两个人的事,他看见她的同时,她也住进了他的眼里。
藤椅旁边立着个画架,是胡桃木的,边角有点磕碰,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旧物。“这是我大学时用的画架,” 林深的手指在画架上轻轻敲了敲,“当时没钱买新的,在旧货市场淘的,现在修好了,给你用。” 画架上还夹着张纸,是幅未完成的速写,画的是海边的日出,朝阳的颜色用的是苏晚最喜欢的橘红,旁边写着 “试色,等她来画”。
“桂花树苗在后院。” 林深扶着她站起来,两人慢慢走到后院。三棵树苗果然立在墙角,树干上绑着写了名字的小木牌:金桂叫 “晚晚”,银桂叫 “深深”,丹桂最矮,木牌上写着 “我们”。晓棠在旁边插了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画着进度条:“距离开花还有 215 天,倒计时开始!”
苏晚蹲下来,轻轻摸了摸 “我们” 的叶子,叶片上的绒毛蹭过指尖,有点痒。“为什么丹桂最矮?” 她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林深也蹲下来,膝盖差点碰到她的,呼吸混着松木香落在她耳侧:“因为它要慢慢长,像我们的日子,不急不躁,才能开出最香的花。”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手背,像在描摹一道温柔的弧线,“等开花了,我们就把花瓣收起来,做桂花糖,做香包,做书签,让图书馆的每个角落都有甜味。”
风穿过院角的竹篱笆,带来 “沙沙” 的响,像谁在偷笑。阳光穿过桂花树的新叶,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苏晚忽然想起拆石膏时那道溜进来的阳光,原来从清晨到午后,光一直都在,像他们的心意,从不说破,却慢慢铺满了所有角落。
回到前院时,晓棠正踮着脚往书架上摆书,看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苏晚姐,你看林深哥给你留的位置!” 她指着最靠窗的那排书架,最上层留了块空,旁边贴了张便签:“苏晚的专属角落,放她画的鲸鱼和没看完的书”。
苏晚走过去,发现那层书架的木板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要凑很近才能看清:“这里的每一缕光,都是为你而留”。是林深的字迹,笔锋温柔,带着点刻意的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转身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林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拐杖靠在书架上,微微弯腰,把她圈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带着松木香和阳光的味道,像条温柔的毯子,把她轻轻裹住。
“苏晚,”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从设计这座图书馆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要把所有我们一起经历的瞬间,都变成看得见的样子。声波刻在石板上,光落在画架上,鲸鱼藏在书页里,桂花记着我们的名字。”
苏晚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 “咚咚” 的心跳,和图书馆里的阳光一起,轻轻起伏。“我知道。”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哭腔,却很清晰,“从看见那道波浪纹石板起,从发现银杏叶标本起,从摸到刻着名字的书架起,我就知道了。”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整片海的光。“那你愿意,”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嘴角,擦去不小心沾上的泪珠,“让这座图书馆,成为我们故事的第一页吗?以后的每一页,我们一起
写,写满日出日落,写满春夏秋冬,写满所有桂花开花落的日子。”
苏晚看着他,忽然想起美术馆的声音墙,想起海边的棉花糖云,想起拆石膏时那道溜进来的阳光。原来有些答案,早就藏在时光里,像图书馆的白墙灰瓦,在阳光下静静等她发现。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是带着红豆粥甜味的吻。林深的睫毛颤了颤,伸手把她抱得更紧些,像怕这瞬间会被风吹走。阳光透过落地窗涌进来,在他们身上织了件金红色的纱衣,书架上的书仿佛都屏住了呼吸,连窗外的海浪声都轻了些,像在为这迟到的告白伴奏。
苏晚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能摸到发间阳光的温度。他的头发有点糙,像图书馆的木梁纹路,却带着让人安心的踏实。原来最好的拥抱,不是要多用力,而是能让你听见彼此的心跳,在时光里慢慢合拍,像海浪与礁石,永远都有温柔的回响。
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喘。苏晚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林深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却没顾上推。晓棠不知何时溜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地拉上了院角的竹帘,把阳光和海风都留在了帘内,像个被小心守护的秘密。
“我愿意。” 苏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清亮得像窗外的海浪,“我愿意和你一起,把这里的每一页都写满。”
林深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盖了个温柔的章。“那从今天起,”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颤,“我们的图书馆,正式营业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感叹号。书架上的《雪国》被风吹得翻了页,露出夹着的鲸鱼书签,在光里轻轻晃动。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哗啦 —— 哗啦 ——” 的,像在为这新开始的故事,唱起最温柔的序曲。
苏晚忽然想起林深写在画背面的话,原来最好的设计,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图纸和数字,而是把爱意藏进每道纹路、每缕阳光、每片花瓣里,让时光走过时,都带着甜的香气,和永远不会褪色的,属于他们的温度。
她靠在林深的肩上,看着窗外的海。云影飘过,阳光在地板上移动,像只慢慢爬行的蜗牛。原来幸福从来都不着急,像这座图书馆的建成,像拆石膏后的慢慢康复,像桂花树苗的静静生长,只要身边有彼此,哪怕走得慢一点,每一步都算数,每一秒都很甜。
藤椅还在窗边等他们,《雪国》还在页脚画着鲸鱼,桂花树苗在风里轻轻晃。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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