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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凤微深吸一口气,压下踹完棺材后翻涌的火气。
眼下可不是纠结“火药变活人”这种荒唐事的时候。
她迅速冷静心绪,蹲下身去摸棺材内侧,指甲刮到一层薄薄的粉末,凑近一闻,有火药残留的刺鼻味。
这具棺材装过火药无疑,而这孩子,是后来才被放进去的!
她端详着棺中呼吸均匀的少年,既然棺材没错,那原先在这的火药,又被转移到了哪里?
思索间,一只苍白的手悄无声息搭上她的手腕。
冰凉的温度吓得凤微浑身一惊,她蓦地低头,本该昏睡的少年,睁开了眼。
“……你是谁?”
他撑起身子的动作很慢,犹似久病初愈、连力气都攒不齐的人。当他完全抬起脸,凤微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清透的眸子,像被雨水洗净的黑琉璃,尚蒙着初醒的迷茫,澄澈得几乎能映出她紧绷的表情。
凤微不由一怔,这孩子莫名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但她应是没见过的。
指间悄悄收紧,她攥住楚际先前给的匕首,警惕地打量对方。
少年脸色仍然惨白如纸,单薄里衣松松垮垮挂着,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匕首,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透着股不符合年纪的审视。
“这话该我问你。”凤微试探道:“你怎会在这棺材里?”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没答话,忽然偏了偏头,目光越过她,投向石室另一侧。
凤微正疑惑,耳边骤然炸开“轰隆”一声巨响,是兵刃砸在石壁上的闷响,紧接着石块碎裂、墙壁砰然倒塌。
她循声看去,就见屏桦被楚际一剑挑飞,狠狠掼进石壁里,震得顶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而她身侧的少年瞳孔紧缩,视线死死黏在烟尘中那道蒙面身影上,直至楚际旋身挽了个利落的剑花,他突然动了,挣扎着要爬出棺材,沙哑地喊出声:“……哥哥!”
“哥哥?”凤微愕然回头,伸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察看,难怪觉得眼熟,这眉眼确实跟楚际长得很是相似。
她还没派人去找,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送上门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乖宝,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叫楚亦?”凤微眼底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
“唔……”楚亦被她热切的凝视看得不自在,逐渐红了脸,磕巴道:“登、登徒子……”
“欸?这可冤枉我了!”凤微气笑了,“我咋就成登徒子了?你这小家伙,年纪不大,骂人倒挺顺口。”
原著里,楚亦这个角色甚至未曾正式出场便已夭亡,仅零星存在于楚际的回忆里,如同原主一样,皆是命若浮萍、昙花一现的烟火。
“妻主。”
那边屏桦砸进乱石的尘灰未散,楚际第一时间便掠回凤微身边,掌心抚上她的肩头,温声道:“可有受伤?”
凤微摇头,指着楚亦欢喜道:“看!找着你弟了,为妻够靠谱吧?”
楚际顺势看向少年,缓缓扯下口罩,楚亦就挣开凤微的手,跌跌撞撞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仰头露出孺慕的神情,委屈巴巴道:“哥哥,我好怕,他们把我关在黑漆漆的地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可能!”
没等楚际开口安抚,碎石堆里,屏桦撑着石壁旁爬起来,看到楚亦的瞬间,脸色彻底变了,他呕了几口淤血,声线发颤,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你明明已经死了!那口棺材里该装着火药,是我亲自验看的,怎么会是你?!”
话音未落,甬道中传来杂乱逼近的脚步声,以及铁甲碰撞的摩擦声响。
打斗声引来了皇陵守卫。
屏桦眼神一狠,心知时机已失,再无转圜。他抄起手边掉落的森白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向石室左侧石雕上的机关。
“咔嗒”一声机括脆响,石壁两侧弹出数十个黑黝黝的箭孔,紧接着“咻咻”声不绝于耳,密密麻麻的弩箭如暴雨般朝三人射来。
“小心!”楚际手中长剑出鞘,格开流矢,另一只手臂环住凤微的腰,脚下步法极快地带着两人往后疾退,并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弩箭。
屏桦趁机闪到暗门边,怨毒地留下一句:“楚际,皇陵机关一开,此处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说罢,他果断转身没入暗门后的黑暗,踪迹顿失。
箭雨仍在飞射,凤微稳住身形,急速观察四周的箭孔,她记得,破解这机关的关键,在于找出并摧毁藏于所有箭孔之中的那个主控枢纽。
“对面石兽额心第三只眼的位置,那是机关枢纽。”她侧头对楚际急声道:“我去堵住它,你护好楚亦。”
不待回应,她已矮身冲出,借着巨大棺椁的掩护灵活闪避箭矢。她不敢停顿,等冲到合适位置,瞳孔紧锁靶子,手腕发力,将匕首用力掷出,精准地插进箭孔里。
“咔”地一下,清脆的机关卡顿声响起,箭雨停止。
凤微徐徐长舒一口憋着的浊气,紧绷的神经松弛安定,就势坐在棺椁边歇会。
“侍身竟不知,妻主还有这等本事。”楚际收剑,领着楚亦过来。
“害!”凤微闻言摆摆手,刚想随口说“也就浅浅学过几年射击”,话到嘴边猛然刹住,大凤朝哪有“射击”的说法。她硬生生改口,面不改色地接上,“……浅浅学过几年射箭而已。”
对,射箭。
原主身为皇室宗亲,即使疯癫痴傻,幼时启蒙的箭术课总归是上过一两节的吧?此等理由合情合理,简直天衣无缝。
没毛病。
她不禁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真是太聪明了!
“哥哥……”楚亦扯住楚际的衣摆,瞟向凤微的眼神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嘴上却怯生生地问:“你方才……喊她什么?”
楚际道:“妻主。”
很正常平淡的两个字,让楚亦霎时愣住了。在两人安静的注视下,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蓄满了水光,速即哀嚎大哭:“呜哇——哥哥嫁人了!”
他一屁股坐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以后哥哥心里有了旁人,就不疼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哭嚎惹得凤微失笑,蹲下来用袖子给他擦脸,戏谑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哭包?你哥哥不过是认了个妻主,又不是要把你丢了,怎的哭成这样?”
“真、真的?”楚亦抽抽噎噎地抬首,手指攥紧楚际的衣角,“那……哥哥以后还是最疼我吗?”
“疼,当然疼!”凤微挑眉,眼都不眨地开始编,“不信问你哥,昨儿半夜他还偷摸给你缝新衣裳呢?连我都没这待遇。”
“那……”楚亦眼睛一亮,哭腔也停了,“哥哥在姐姐府里……地位是不是很高呀?”
这话题转的属实猝不及防,凤微笑容一僵。
楚际默默拉上刚扯下一半的口罩。
“这个嘛……”她干笑两声,“你哥现在是我的侍君,不过——”
“侍君?!”楚亦顷刻间变脸,嗓门拔高,“哥哥给你做小了?!”
“乖宝。”凤微揪住他的腮帮子,窘迫地找补,“你哥可不是普通侍君,他呀……”
她心一横,继续忽悠小孩,“是我亲自翻墙从你们楼里抢来的,连聘礼都没给呢。”
果然,楚亦一听“聘礼都没给”,嘴角向下撇,眼看又要哭。
凤微话锋一转:“但是!姐姐府上,有且仅有他一位夫郎哦!”
说完她自己都暗自唾弃:这说辞,不给名分不给钱还强调独占,听起来像极了渣女PUA良家少男。
亏她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楚亦眼泪止住,但他明显不好糊弄,追问道:“那我哥哥何时可以当正夫?”
“很快!”凤微一本正经打哈哈,“我回去就给他升职加……呃,升位份!”
好险,差点把“升职加薪”秃噜出来,幸好她反应快。
楚亦还要再问,楚际却倏地捂住他的嘴。
“守卫来了,先走。”
此话一出,另一头就伴随着守卫的呼喊:“有人闯入皇陵!快搜!”
见状,凤微也顾不上找那批失踪的火药了,拉住楚际绕到一处刻着麒麟纹的石壁前,指尖在纹路凹陷处按了三下,石壁“硿硿”向内打开,露出一条黑不见底的暗道。
她率先迈入,冲两人招手:“走这儿。”
幸亏原文提过,当年修陵的工匠偷偷留了条逃生密道,否则今夜被守卫堵个正着,他们怕是插翅难逃。
楚际看她熟练的动作,墨瞳里划过疑惑,他未曾听闻皇陵有这样的暗道。
但情势紧迫,不容深究,他面无表情地将楚亦拦腰夹在臂弯之下,跟上凤微的步伐。
石壁在他们身后合拢的刹那,追兵清理完石室的碎石涌了进来。几名士卒搜寻至石壁附近,猝然一晃,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凤微闻声回首,正见楚亦安然趴在他哥肩头,漫不经心地往地上弹撒着迷药。小家伙眸子弯如新月,哪有半分惊恐无助。
凤微嘴角微抽,她就知道这小家伙是个“白切黑”,从花楼出来的人,哪能是什么软乎乎的脾性。
她无奈扶额。真棒,才刚凑到一块儿,家里又多了个小煞星。
楚际放下楚亦,揉了把他的软发,说:“可以了。”
“哦……”楚亦乖乖收好药粉。
无人再说话,光线微弱的暗道里,只剩三人走路的踏踏声和呼吸声。凤微走在最前面,清晰地感知身后楚亦刻意放轻的脚步,但她暂时无暇琢磨他那点小心思,白切黑也好,黑莲花也罢,都不如离开皇陵重要。
当前方终于冒出一抹缝隙光亮,楚际推开松动的假山石,夜间微凉的空气灌入密道,才惊觉天际已透出一线极淡的灰白。
天,要亮了。
晨雾笼罩着皇陵,神道两旁亮起不少火把,有守卫嘈杂地奔跑叫嚷着“有贼人”,更有几队人马急匆匆赶往主殿向凤鸣禀报。
三人躲在茂密的灌木丛里,凤微望着远处的石碑,心沉了下去。
火药不见了,皇陵就真的不会炸了吗?
这见鬼的剧情意志,会不会换一种方式,强行达成“皇陵爆炸”的结局?
她不敢赌。
她小声问楚亦:“乖宝,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那棺材的?原本里面的火药去哪了?你有印象吗?”
楚亦下意识先看向楚际,得到对方的颔首后,才蹙着眉,努力回忆道:“我……我不清楚,本来我在北疆,容三哥说,楼主要杀我,他安排我假死脱身,可我刚'死',就被一个蒙面女人劫走了。”
楚际问:“楼主为何要杀你?”
这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因为……”楚亦低手戳了戳手指,“我好像……撞见了他的秘密。”
凤微道:“什么秘密?”
楚亦说:“他似乎有一位妻主。”
凤微震惊,那位神秘莫测、掌控风月的花楼楼主,竟然早已成婚?原著都不曾提过。
楚亦又说:“那天我去领缓释丹,无意间看见楼主案几上有封信,上面写着'妻主亲启',但是我没来及看,他就进来了。”
凤微暗暗记下这事,“先不管那个,你被劫走了,之后呢?”
楚亦咬着后槽牙,“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被关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偶尔有人给我喂些糊糊似的吃食。直到你掀开棺盖,光透进来,我才清醒了。”
凤微思忖,劫走楚亦的是个女人,而宁王府的女影卫就达数十人,仅凭一个凤羽纹路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坏了!”她低呼一声,光顾着楚亦的事,忘了件更重要的事,“主殿!主殿要炸了!我阿姐还在那,她有危险!”
屏桦逃了,他亲眼确认棺材里是楚亦而非火药。
他必定会立刻将“火药不翼而飞,棺中藏人”的消息传给楼主。
那么,主殿埋藏的火药就成了唯一能引爆的目标,先前她筹划的“面粉计划”也已搁浅,容殷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地去替换主殿的火药。
她急着起身,然而下一刻,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爆开,地面随之剧烈一颤,南边火光冲天而起,浓黑的烟柱翻滚着升腾,直蹿云霄。
这规模比西偏殿那次的猛烈数倍。
凤微脚下不稳,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楚际眼疾手快捞住她,同时拽住楚亦,三人乘势伏倒。
“一朝失策,成千古恨啊……”
她原本还想着利用面粉提前在祭祀核心区制造一场可控的、声势浩大且杀伤力有限的爆炸,动静足够引起恐慌,迫使所有人紧急撤离皇陵区域就行。只要人撤干净了,就算天降陨石把这儿砸个底朝天,也无所谓了!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剧情……竟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换了个方向,又强行圆了回来!
“走,回去看看。”凤微脸色阴沉,从地上站起,楚际再次拎起楚亦,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朝主殿疾奔。
越靠近主殿,混乱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惊慌失措的宫人四处奔逃,侍卫们大声呼喝着维持场面,试图扑救被引燃的帐幔和建筑残骸。
赶到临时避险的竹棚外时,正碰上季宣离抱着凤鸣接受医官包扎,两人身上皆染着斑驳血迹,凤鸣昏迷,季宣离手臂和脸颊有几处擦伤,看情形应无大碍。
万幸的是,因祭祀尚未正式开始,大部分官员和皇亲还在外围等候,没有进入此地。
凤微扫视人群,一眼瞧见左相季珂正立于空地处,面色难看但毫发无伤地指挥着救人。
原文里“君后重伤,左相身亡”的剧情,终究是被改变了,帝后只是受伤,左相活了下来。
但这改变的代价,依旧沉重。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伤者的呻吟和哭喊声此起彼伏。
凤微僵立原地,看着近前满目疮痍,手心冰凉。她以为自己掐断火药节点就能扭转一切,却没料到楼主的后手和剧情的惯性,依然造成了伤亡。
如果当初多留个心眼,把主殿的火药一并处理掉,是不是爆炸就不会发生了?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楚际松开楚亦的手,转为牵着他,男人的目光落在凤微毫无血色的侧脸上,沉静阒然。
这样的惨烈于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这世上日日都有意外发生,日日都有人在生死边缘煎熬,有时候,“死亡”二字,甚至寻常得不足为奇。
楚亦安静地依偎在楚际身侧,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快速扫过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惊慌的官员和侍卫,之前那点孩童般的委屈和依赖消失不见,只剩下置身事外的无动于衷。
像他们自腥风血雨、人心鬼蜮里厮杀求生的人,存亡枯荣,在他们眼中,仅是世间最平常的流转与谢幕,比之虚妄的盛世欢歌更令人熟悉和真实。
楚际发觉凤微心情低落,沉默片刻,低声问:“妻主在想什么?”
凤微望着眼前破败的宫殿,心里一阵肉痛,脱口而出:“我在想,付给容殷的那袋金叶子,还能要回来吗?”
她花了巨款,但容殷没办成事,她亏大发了!
楚际:“……”
周遭一片喧闹与悲鸣,唯有他们三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融着一种极度荒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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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楚亦蹭到凤微身边,带着点委屈道:“姐姐……”
凤微正在喝茶,闻声放下杯盏,笑眯眯道:“嗯?乖宝怎么了,是点心不够甜,还是谁惹我们小亦不高兴了?”
楚亦笑容纯良无害,“没有呀,点心很甜。就是……刚刚路过那边亭子,听到有人说……”
他歪着头,“哥哥这样的绝色,做正君也使得,如今竟只是个侍君,定是……定是姐姐不珍重哥哥,用了非常手段得手后,便随意打发了。”
凤微饶有兴趣道:“哦?什么非常手段?”
楚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他们说,可能是下了药!”
他又故作慌张摆手:“但我当然不信啦!姐姐这么好,肯定是光明正大……把哥哥抢回来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似充满了崇拜,“姐姐,你翻的是哪堵墙呀?定然很难爬吧?”
凤微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状似深沉道:“那堵墙啊……确实难爬,又高又陡,差点摔着我。”
她不动声色盖住杯盏,学着他的口吻说:“你说,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午饭是不是吃得太油腻了?我觉得他们……可能需要点巴豆清清肠胃?”
“你说是不是?乖宝。”
“巴、巴豆?”楚亦表情凝固,下意识悄悄攥紧袖子,她怎么知道我有?
凤微意有所指扫过他的袖口,“对呀,我看乖宝你如此关心姐姐,又从小在花楼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长大,身上应该时常备着些“家常小调料”吧?要不要姐姐帮你望风,你去给他们茶壶里加点料?”
“我……我……”楚亦彻底懵了,脸憋得通红。
他一时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不对啊,明明该是他给她下巴豆,看她出丑,谁让她“轻贱”哥哥!
怎么就歪到给别人下巴豆了?
他哥哥的正君之位还没着落呢!
凤微满意地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哎呀,开玩笑的,我们乖宝最听话了,怎会随身带那种东西呢?”
“要是下次再有人乱说话,你就大声告诉他们'姐姐可宠我哥哥了,用那种手段就是情趣,你们不懂'。”
楚亦一脸呆滞,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点道行不太够用。
哥哥,你的妻主好像有点手段。
(ps:楚亦乖宝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想为哥哥挣点地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