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

　　第16章

　　京州的十二月，空气里已淬着凛冽的钢刃。梧桐树彻底褪尽了繁华，枯枝如嶙峋的骨骼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思瑞附属一中的暖气开得很足，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推演着复杂的电磁感应公式，粉笔灰簌簌落下，混合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在教室里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沉闷。

　　李划的加密手机在帆布包深处发出极其微弱、几乎被粉笔摩擦黑板声完全掩盖的震动。他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勾勒着什么，笔尖流畅地滑过纸面，画出的并非电路图，而是一幅极其精密、层层嵌套的RFID芯片内部结构简图，旁边标注着细小的材料和能耗参数。震动传来时，他笔尖没有丝毫停顿，只极其自然地用左手探入桌肚，指尖在手机屏幕特定区域划过一道解锁轨迹。屏幕亮起瞬间又熄灭，一条加密信息已读。

　　他合上笔记本，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目光平静地转向邻座的王祯明。王祯明似乎也刚完成一次隐秘的通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两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报告老师，”李划的声音不高，带着学生气的歉意，“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下，请假。”

　　物理老师被打断了思路，眉头微皱，目光扫过这两个一贯沉稳的优等生。李划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略带急迫的坦诚，王祯明则配合地露出几分歉意和无奈。老师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别耽误太久，这节内容很重要。”

　　“谢谢老师。”两人微微欠身，迅速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教室的暖意与沉闷。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铅云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

　　那辆“汉A·SR001”如同蛰伏在冬日林荫道旁的黄金巨兽，此刻车身在灰暗天光下流转着更为内敛、近乎液态的暗金色光泽，与周遭萧瑟的校园环境形成一种沉默的割裂感。司机，一位身着深灰色制服、肩章上没有任何标识、面容如同岩石般冷硬的中年男人，早已立在车旁。他拉开车门，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执行精密指令的机械臂。

　　车内温暖如春，顶级空气循环系统将外界寒意彻底隔绝。李划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搭在座椅上，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他从帆布包深处取出一个薄如蝉翼的钛合金盒子，指尖在盒盖中央的指纹识别区轻轻一按。盒盖无声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框线条异常纤细流畅，镜片在车内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微光。他摘下鼻梁上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将它放入盒中，再将这副金丝眼镜戴上。

　　镜片覆盖眼眸的刹那，少年李划身上那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点锐气的温和感如同潮水般褪去。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沉静、幽深，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冰海，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绝对理性的冰层之下。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在车厢内弥漫开来，连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他不再是高三（七）班的学生李划，他是O5-1。

　　王祯明坐在对面，同样取出自己的身份标识——一枚造型古朴、材质不明的黑色指环，套在左手食指上。指环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内圈蚀刻着微小的“O5-4”字样。当他戴上指环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温和包容之下，透出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与洞悉。

　　“目标，SITE-CN-117。”李划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

　　“是，O5大人。”司机的声音同样毫无起伏，黄金中巴平稳启动，无声地滑出校园，汇入京州午后的车流。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被巨大的单向防弹玻璃过滤成模糊的光影。车内一片死寂，只有顶级引擎低沉平顺的嗡鸣，像一头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一个多小时后，车辆驶离市区，进入京州西郊的工业区边缘。巨大的厂区、高耸的烟囱、纵横交错的管道构成一幅冰冷硬朗的工业图景。最终，中巴停在一座看似寻常的大型现代化生物制药公司——“沛□□物”总部宏伟的白色主楼前。门前广场空旷肃杀，白色的混凝土高墙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环绕，墙顶密布着无死角的监控探头。

　　厚重的防弹闸门无声滑开，车辆驶入。地表停车场空旷得惊人，只有零星几辆深色公务车停放着。中巴没有驶向主楼入口，而是沿着一条标识着“内部通道”的双向车道，径直驶向厂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通风管道掩映着的下沉式入口。入口处，三道厚重的闸门如同巨兽的咽喉，依次无声开启。当车辆驶过最后一道泛着奇异冷光的闸门（心灵隔断合金）时，一股混合着高效过滤空气、精密机械润滑油和淡淡消毒水的冰冷气息瞬间涌入车内，宣告着地下世界的抵达。

　　电梯平稳下降，显示屏上的数字飞快跳动。当数字停在“-7”时，门无声滑开。一条宽阔的走廊展现在眼前，光线是经过精确调配的冷白色，均匀地涂抹在光滑如镜的金属墙壁和地面上，几乎看不到光源的痕迹。空气异常洁净干燥，恒定的低温让人皮肤微微发紧。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合金门，门侧镶嵌着身份识别面板和状态指示灯，门牌上标注着冰冷的部门代号：DEA-3、IA-CN、SD-CN117……这里是SITE-CN-117的核心区。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奇异地吸收，只留下极其轻微的、鞋底与特殊防静电地面摩擦的沙沙声。两人走向走廊尽头一扇没有任何标识、却比其它门更为厚重的合金门。门侧的识别面板亮起幽蓝的光。李划微微抬起下颌，金丝眼镜的镜片边缘扫过面板。几乎同时，王祯明戴着指环的手指在面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虚按了一下。面板绿光一闪，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内并非传统会议室，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圆形空间。中央没有任何桌椅，只有一圈微微高出地面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环形平台。平台边缘等距离悬浮着十二个高度逼真的全息投影人像，环绕着中央空置的位置。这些人像穿着风格各异却同样低调奢华的服饰，面容模糊在头顶上方精心调控的光线下，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和偶尔闪过的、代表视线的光点。他们是分散在全球各地的O5议会成员（O5-2至O5-13）。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超越物理距离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与威压。

　　当李划（O5-1）和王祯明（O5-4）步入中央平台，站定在属于自己的悬浮标记点上时，十二个全息投影的目光瞬间聚焦而来，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空间内响起一个经过多重加密处理、毫无个体特征、如同电子合成的男声，来自O5-2的位置：

　　“O5议会临时会议，议题：京州大江科技有限公司RFID供应合同异常波动及其应对策略。与会身份确认：O5-1，O5-4，O5-2，O5-3，O5-5，O5-6，O5-7，O5-8，O5-9，O5-10，O5-11，O5-12，O5-13。全员到齐。会议开始。”

　　“外交部（DEA）代表接入。”另一个声音响起（O5-3），一道新的全息投影在环形平台外围亮起，是一位身着考究深灰色西装、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男性，他微微躬身致意，“DEA-CN负责人，赵启明，向各位O5大人汇报。”

　　“工程与技术部（E&TSD）代表接入。”O5-7的声音紧随其后。又一个投影亮起，是一位穿着思瑞集团E&TS部门标准深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眼神专注如鹰隼的老者，他手中拿着一个数据板，“E&TS-CN总工程师，陈卫国，随时提供技术支持。”

　　“开始吧。”李划的声音响起，经过空间特殊声场处理，显得格外冰冷而具有穿透力，如同寒冰碎裂，“赵启明，简述大江科技情况。”

　　“是，O5-1大人。”赵启明的声音清晰平稳，“京州大江科技有限公司，原为我集团在东亚地区非核心设施及部分低权限人员身份卡、门禁卡的二级供应商，合作已逾五年。本次合同续约谈判中，对方突然提出核心RFID芯片及成品卡片价格整体上调78%。其书面理由为‘国际贵金属及特种半导体材料价格大幅波动、人力成本激增’。我方DEA驻点人员初步调查反馈，其上游原材料采购成本实际波动幅度在±5%区间内，其工厂所在地人力成本指数近半年仅微涨2.3%。其涨价要求缺乏合理依据支撑，疑似存在恶意抬价行为。”

　　“恶意抬价动机？”O5-5的电子音提问。

　　“情报机构（IA）初步分析认为，”赵启明继续道，“存在两种可能：一、大江科技内部出现严重财务危机，试图通过我集团大额订单进行短期套现纾困。二、受到外部势力引导或施压，意在扰乱我集团供应链稳定，或试探我集团在非核心供应商管理上的底线与反应速度。目前尚未发现明确的外部干预证据，但IA仍在深入排查。”

　　“78%…”O5-9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胃口不小。陈工，E&TS评估。”

　　老工程师陈卫国上前一步，手中的数据板投射出复杂的图表和3D模型：“O5-9大人，各位大人。大江科技供应的RFID卡，采用其自有专利的‘江河三代’芯片技术。我方技术部门已对其进行了长期逆向分析和压力测试。”他调出一张芯片结构图，核心区域被放大标红，“其核心加密模块存在已知设计缺陷，在特定高频脉冲干扰下，存在约0.07%的概率导致验证逻辑紊乱，权限识别失效。虽概率极低，但已不符合我集团对基础安保组件‘绝对可靠’的冗余要求。”

　　他又调出另一组数据流和对比图：“更重要的是，其产能与品控。大江科技宣称月产能峰值可达150万片，但根据我方对其物流、能耗及废品率的间接监控数据推算，其真实有效良品率月产能上限仅为92万片左右，且品控波动较大。此次大幅涨价，与其说是成本驱动，不如说是对其自身技术瓶颈和运营不善的风险转嫁。”

　　“替代方案？”李划直接问道，目光落在陈卫国身上。

　　“报告O5-1大人，”陈卫国眼中闪过一丝技术人员的自信光芒，“E&TSD下属的精密电子制造中心（代号‘织网’），三年前已完成自主RFID芯片‘基石-A型’的研发定型和小规模试产。该芯片采用量子加密种子与动态拓扑验证协议，理论破解概率低于10^-27次方，物理抗干扰能力远超‘江河三代’。依托集团重工业与制造业部门的精密蚀刻与封装生产线，工厂45可在三个月内完成产线调整，实现月产200万片‘基石-A型’芯片及配套卡片的能力。初期综合成本估算，约为大江科技涨价后报价的15%。”

　　“三个月产能爬坡期内的缺口？”O5-11提问。

　　“可通过三个途径解决，”陈卫国显然早有准备，“一、启用全球供应链（GSD）储备库的应急RFID卡片库存，可覆盖核心设施三个月用量。二、临时提升另外两家合格次级供应商（韩国‘星科’，新加坡‘安盾’）的短期订单份额，分担非核心设施需求。三、由工厂45进行三班倒极限生产，优先保障核心设施和O5议会直属部门供应。缺口可控。”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环形空间内回荡，数据流在空中无声地交汇、碰撞。没有激烈的争论，只有基于海量信息和冷酷逻辑的质询与回答。李划（O5-1）如同一个精准的舵手，在关键节点抛出问题，引导着讨论的走向。王祯明（O5-4）则更像一个沉稳的压舱石，在涉及资源调配和风险评估时，提出审慎而周全的补充意见。

　　“结论。”李划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讨论画上句点，“基于大江科技恶意抬价、产品存在潜在风险、自主方案成本可控且技术领先，O5议会表决：终止与大江科技所有RFID产品供应合同。授权工厂45立即启动‘基石-A型’芯片及卡片量产计划，优先级：最高。授权全球供应链部（GSD）执行上述替代方案，确保过渡期供应安全。授权外交部（DEA）与情报机构（IA），按标准流程处理合同终止后续事宜，并持续监控大江科技动态及潜在外部反应。现在表决。”

　　“附议。”O5-2。
　　“附议。”O5-3。
　　“附议。”O5-4。
　　“附议。”……

　　十三道冰冷的声音依次响起，全票通过。

　　“决议生效。”李划的声音毫无波澜，“陈工，工厂45的量产报告，每周直接呈送O5议会办公室。散会。”

　　中央平台的悬浮标记光点熄灭，环绕的十二个全息投影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DEA赵启明和E&TS陈卫国的投影也随之黯淡、消散。巨大的圆形空间瞬间恢复了空旷与死寂，只剩下冰冷的白色光芒流淌在金属地面上。

　　决议已定。大江科技的命运，在思瑞这台庞大机器冷酷的齿轮转动中，已然注定。

　　离开那间冰冷决议室的路上，两人沉默地穿行在SITE-CN-117迷宫般的核心区走廊。在一个T型交叉口，李划和王祯明正准备右转前往直通地表的专用电梯厅。就在此时，左侧走廊深处，另一扇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一粒扣子，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下摆并未系扣，随着步伐微微拂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在冷白灯光下反射着淡然而深邃的光。他的面容被一种近乎完美的平静笼罩着，看不出具体年龄，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失去了刻度的意义。步伐从容不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行走在自己的领域，每一步都精确丈量。

　　他与李划、王祯明在交叉口的中心点擦肩而过。

　　没有目光的交汇，没有言语的交流，甚至连一丝气息的扰动都未曾发生。空气中只有那男人身上传来的、极其淡薄的冷杉气息混合着某种高级消毒水的味道，转瞬即逝。他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径直走向走廊的另一端，白色实验服的下摆消失在拐角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种无声无息的、巨大的存在感，如同深海掠过的巨鲸投下的阴影。

　　李划和王祯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绕过了一根无形的柱子。但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李划戴着金丝眼镜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点收缩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王祯明指环上的微光也似乎凝滞了零点一秒。

　　“我去，Dr. L……他怎么在这？”王祯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气音，近乎无声地吐出这个代号。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某种无形的威压。

　　李划答道：“谁知道呢，基本上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办公室，听说这个地方原本不是这个编号，而且这个地方是第一个采用模块化设施方案设计的，他在也算是正常吧。对了，这次集团元旦晚会中国分会场就是定在这里了吧？”

　　“确实，我要去联系这里的设施主管了，不过，呃，我好像不知道设施主管是谁。”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办公区。这里是设施内相对“热闹”的区域，穿着各部门制服的人员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电子设备和咖啡混合的味道。巨大的空间被半透明的隔断划分成无数工位和独立办公室。就在他们经过一片高级管理区域时，一扇门吸引了李划的目光。

　　那是一扇与众不同的门。材质似乎比周围的门更加厚重深沉，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门中央没有常规的身份识别面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内嵌式的、泛着幽蓝色微光的密码输入屏。门牌也异常简洁，只有两行蚀刻的黑色字体：

　　设施主管
　　Dr. Asher L.

　　字体冷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门紧闭着，那幽蓝的微光如同沉睡巨兽的眼睛。周围来往的工作人员仿佛对这扇门视而不见，下意识地与它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李划的目光在那门牌上停留了半秒。“Dr. Asher L.”——一个清晰的名字，却比任何代号都更显得讳莫如深。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意味，随即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脚步毫不停留地走向前方的电梯厅。“我们现在知道设施主管是谁了。”

　　回程的黄金中巴内，暖气依旧充足。李划已换回了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学生气的温和感重新覆盖了方才的冰冷威压。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冬日景象，京州西郊的工业轮廓渐渐被更生活化的城区景象取代。王祯明闭目养神，指环已摘下收好。

　　“产能过剩的问题，”李划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但内容却绝非学生话题，“‘基石-A型’月产200万片，集团内部实际年消耗量，算上损耗和更新，满打满算1200万片足够。多出来的600万片，堆在仓库里落灰，有点浪费工厂45那些精密蚀刻线了。”

　　王祯明睁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产能爬坡期需要冗余，后续维护核心设施也需要战略储备。不过……确实多了点。”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午餐，“听说最近市场上对高安全性RFID卡的需求很旺盛？尤其是某些对数据安全和物理防护有‘特殊’要求的金融机构和……私人收藏家？价格是普通工业卡的十几倍。”

　　李划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看着窗外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物流车驶过：“大江科技这次恶意涨价，撕毁合同，给市场造成了不小的供应恐慌和信任危机吧？如果这个时候，市面上‘意外’地流通出一批性能卓越、价格却‘极其合理’、甚至‘略低于成本’的RFID卡……来源嘛，自然是某些‘管理不善’的‘前供应商’积压库存？”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顽劣的弧度，“‘江河三代’的库存标签，E&TS仓库里应该还能找到不少空白的？印上去又不费事。”

　　王祯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默契：“物尽其用，顺便给市场洗洗牌。只是要做得干净，像一阵‘自然’的市场风。IA和DEA会处理好痕迹，让这‘意外’看起来合情合理。大江科技自己后院起火，库存‘神秘’流失导致资金链彻底断裂，也只能怪他们自己管理漏洞太大，怨不得市场无情。”他语气平和，却为大江科技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黄金中巴驶回思瑞附属一中时，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巧响起。校园里瞬间爆发出解放般的喧闹声浪。李划和王祯明背着书包，如同最普通的学生，随着人流走向教学楼。

　　刚踏上教学楼一楼的台阶，一个身影便横在了他们面前。

　　新上任的校长冯海波，一个身材微胖、梳着一丝不苟背头、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热情却略显僵硬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他们。

　　“李划同学，王祯明同学！”冯海波的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亲切，“可算等到你们回来了！下午物理课中途离开，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看假条上只写了‘急事处理’，这不太符合规范啊。现在学校管理抓得严，特别是高三关键时期，学生的去向和安全，我们做师长的必须掌握清楚！万一出了点状况，怎么跟家长交代？怎么跟集团……呃，怎么跟社会交代？”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看似关心，实则透着官僚式的盘问和隐隐的施压，目光更是在李划脸上逡巡，试图捕捉一丝破绽。周围的同学被校长的气势所慑，纷纷绕行，投来好奇的目光。

　　李划停下脚步，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歉意和些许疲惫的优等生表情，他推了推黑框眼镜：“冯校长，实在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点急事，必须我和祯明去处理一下。走得急，没来得及跟老师详细说明。事情已经办妥了，下次一定注意流程。”

　　“家里急事？”冯海波显然不信，眉头微皱，“什么急事需要两个高三学生上课时间一起出去办？家长知道吗？需要学校提供什么帮助吗？”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种审视的姿态。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胸口别着思瑞集团徽章（非安保或ISD，而是行政管理部门样式）的中年男子快步从楼梯上下来，径直走到冯海波身边，低声而清晰地说了几句什么，同时递给他一个密封的、印着思瑞集团总部的白色信封。

　　冯海波听着，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盘问的严厉变成了惊愕，随即又迅速堆起更热情、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他不再看李划和王祯明，注意力完全被信封吸引，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哦？哦！集团总务处直接送来的？元旦晚会？中国分会场就在我们SITE……呃，就在我们沛康总部地下？邀请函？给我的？”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荣幸感。

　　那位行政人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简洁地说：“冯校长，请务必妥善保管，准时出席。相关安保和接待细则会后续通知。”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步伐利落。

　　冯海波紧紧攥着那个白色的信封，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他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两个学生，立刻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面孔：“啊，李同学，王同学！没事了没事了！家里有事处理是应该的，下次记得补个详细点的假条就好！快回教室吧！别耽误学习！”他挥挥手，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那封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邀请函上。

　　李划和王祯明对视一眼，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校长”，便转身汇入了上楼的人流。身后，还能隐约听到冯海波压抑着兴奋、对着信封反复摩挲的低语：“……全球晚会……中国分会场……SITE-CN-117……这可是直接接触集团核心层的……”

　　楼梯转角，李划从帆布包侧袋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要拂去方才被盘问时沾染的无形尘埃。他的目光扫过楼下冯海波那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元旦晚会……”王祯明轻声重复，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嗯，”李划将纸巾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楼梯间的垃圾桶，“看来‘基石-A型’的‘市场推广’成果，正好能赶上在自家地盘上展示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少年人意气风发之外的、更深沉的掌控感。他抬头望向楼梯上方，高三（七）班教室的方向，喧闹的人声正从那里涌来。

　　“京州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还有自己的专车，但是我们小张同学就没有了。”王祯明看着不远处等公交车的张穆远，对着李划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要不要订做一套用心灵隔断合金的衣服。”李划说完，走到张穆远旁边，“小张同学，京州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还是坐我的车出行吧。”

　　盛情难却，张穆远只得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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