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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七月初，夏末秋初。
城中依旧闷热如蒸笼，只一阵清风拂过，送来一丝丝凉意。
炊烟自巷子深处的屋舍中袅袅升起，灶膛里火光熊熊，将前方的狗蛋映得黑红黑红的。
狗蛋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陆行川的背影，“老大，我按照你说的那样，今日终于在南门抢到了一个第一次来京城的客人了。”
自从住了进来，狗蛋就没想着白吃白喝，但平日里除了打扫劈柴火，其他的陆行川都不需要他来干，他就想着还是得出门挣钱。
只不过褪去一身脏污，他不愿也不想再去街上乞讨，就学着旁的小孩一样，每日天蒙蒙亮就去南门当起城门引儿。
引儿便是带路的小孩。
城门处的引儿不少，当一回引儿能得三到十个钱。
狗蛋头一回干这活，不如别人懂其中的门路，头几天都是两手空空回来。后来几日他按照老大说的那样，先在旁边观察学习，今日总算让他接着第一个客人。
顺利开了张，赚了五文。
陆行川头也不抬，只微微点点头，快速将排骨给剁了。
明明以前乞讨还得了不少铜板，可是……狗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五个铜板。
很快在心里分配好，两个给老大，两个给袁公子，还有一个留着给喵喵。
狗蛋攥着两枚铜板，站起来说：“老大，门口好像有声儿，我去看看。”而后快速跑出去，只路过桌子时手掌抬起。
陆行川余光扫到他像是放了什么东西在桌面上，一看，上面多了两枚铜钱。
门口确实有动静，狗蛋微微吐了一口气，加快脚步，推开半扇门，探出身子看过去。
便见袁公子站在墙边，侧前方还有一匹高大的马。袁公子背对着他，一边用手拍着马头，一边呵斥道：“又吃，一路上吃多少回了，快些跟我走！”
那是一匹从未见过的骏马，高昂着头颅，脖颈弯曲成漂亮的弧线，嘴巴一嚼一嚼地，正在吃着墙壁上的绿叶。
狗蛋：“好好看的马！”
他以前只见过那种杂色马，头一回见到如此漂亮的马，一时间忍不住“哇”了一声。
袁潇闻声看去，一枚黝黑的卤蛋头从屋子里探出来，他想了想：“……狗蛋？”
“是我，”狗蛋走出去，“袁公子，你来了。”
“你也长虱子剃头了？”袁潇拽着倔马往屋子里走。
“是啊，一来老大家的那天，老大就给我先剃光了。”就连身上的脏衣裳一并烧了，又在院子中洗了五六回，狗蛋想起自己第一趟洗出来的洗澡水，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陆行川也不早些提醒他，害得他难受好几天，袁潇不服气地想。
“陆行川呢？他还未下工回来？”袁潇牵着马站在院子喊。
“老大在灶房里……”狗蛋说完，又伸手捏了捏兜里的两枚铜钱，他偷瞄了几眼袁潇，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拿出来。
袁潇说：“陆行川出来！”
陆行川盖上锅盖，又从烧得火热的灶膛里抽出两根柴火，捡起桌上的两枚铜钱塞兜里，才走出去。
方一出去，陆行川立马停在了原地。
院子中那匹汗血宝马通体皮毛如赤金般的绸缎一样，一双巨大澄澈的眼睛高傲无比，四肢修长，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像是精雕细琢的玩器一样沐浴在阳光下，光泽流转。
袁潇站在马旁，见陆行川从灶房出来就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你在看什么……”都看傻了。
话音未落，袁潇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里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陆行川视线一转，不知袁潇这般神情是在想什么，他凑近一看，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匹马的肩胛骨位置隐隐透着一片红色。
哈哈~
袁潇听到吸气声，忍不住扬起下巴，哼哼出声。
这才几日未见，陆行川看他都看傻了！看来小爹所说的驭夫之术果真有几分道理。
袁潇高兴地拍拍马头，“你这儿哪里能栓住踏金。”
马头被拍得“啪啪”响。
“踏金？”陆行川指着门口的房柱说，“就栓这里吧。”
“踏金就是这倔马的名字，”袁潇一边将踏金栓在门口一边告状，“你都不知它有多气人，早知道我今日就不骑它出门了。”
袁潇本是图省事图快才想着骑它出门，哪成想这家伙该是许久未被他带出来，一出门这里停一停那里走一走，来到康平街连那墙头上的绿叶都不放过。
陆行川只远远站在旁边看着那匹马，半晌后，他说，“怎么起这个名字？”
“哼。”袁潇一听这话，嘴角下撇，不高兴地瞪了他陆行川一眼。
倒也不是他敏锐，实在是有不少人都当面嫌弃过“踏金”这个名字。
陆行川：“……蹄踏流金，好名字。”
“你也这么觉得吗？”袁潇立马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些人还整日说起得俗气，说最好换成赤焰，凌霄什么的……要我说，这些名字都不如踏金好！”
“你说对吧，还是踏金起得多好啊，多贴切啊。”
陆行川：“……”
说话的工夫，灶房里传来了一阵扑鼻的香味，陆行川转身进去，将灶膛的柴火抽出来丢进下面的火灰中。
狗蛋立马洗干净手，开始擦桌子。擦完桌子，他走到碗柜前，手抬起又顿住，扭头看向走进来的袁潇，捡了三双碗筷。
袁潇站在灶房门口嗅了一下，“你们还未用膳么？”
“嗯。”陆行川将锅盖掀起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袁潇探个头过去。
嚯——
好一大锅饭，饭上面竟然还蒸着三碗菜。
直到坐在椅子上，袁潇都有些惊讶，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又抬头看着陆行川，从未想过一个大锅就能将饭菜都给搞定。
陆行川微微抬眸，“不吃就放到一边。”
“吃啊！”袁潇一听他这意思，像是不想给他吃了，立马就说，“谁说我不吃。”
他抓起筷子朝着那碗排骨夹去，红色的烧汁裹满了小排，微微的甜又带着浓郁的酱香味。
陆行川见他吃得开心，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指着另一碗菜说，“刚才你吃的那是红烧排骨，这个是酸菜炒腊肉。”
袁潇又尝了一下，他头一回吃这个，酸菜酸脆，“我不喜欢吃腊肉。”说完袁潇又尝了一块排骨便放下筷子。
“不吃了？”陆行川问。
“嗯，出来时用过了，”袁潇看着他，慢悠悠问道，“这饭是你做的吗？”
见陆行川点头，袁潇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闷头吃饭的男人身上，感慨万分地说，“陆行川，你怎么会很多东西？”
“你不会还会缝补刺绣吧？”袁潇托着腮帮子，调笑道。
陆行川攥紧筷子，看了他一眼，“……会一点。”
袁潇笑嘻嘻地说：“会一点也很厉害。”
因为他也只会一点。
但他就是很厉害。
吃了饭，狗蛋将碗筷收拾好，拿去一边洗。陆行川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视线不住地落在了踏金身上。
看了一阵子，陆行川扭头看向袁潇：“你一会儿是……”要继续留下，还是？
“我一会儿就带狗蛋回府。”袁潇总算想起此番来的目的。
陆行川：“……哦。”
“喵喵那哥儿一个人悄悄躲着哭，说是想他哥哥了。”袁潇本想继续留下，迟些时候再回去，但他看着陆行川眼底的青紫还是决定一会儿就回去。
陆行川：“嗯。”
说是一会儿，等狗蛋洗了碗，袁潇就拎着人，一脚蹬上了马，“我先回了。”
回了府，袁潇拎着狗蛋往青竹苑去，一到门口，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里头扑过来，“狗蛋哥，我好想你！”
狗蛋一把将扑过来的弟弟抱住，“我也想你。”
两只卤蛋抱在一起呜呜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述说着各自这几日的生活。
狗蛋从喵喵嘴里得知他这几日过得很好，心里切实松了一口气，他用衣袖轻轻帮弟弟擦干眼泪，“不哭了，哥哥这几日住在老大家里，今日还去当引儿，挣了五个铜钱呢。”
喵喵含着一泡眼泪，破涕为笑：“狗蛋哥好厉害，以后肯定能挣多多的钱。”
“嗯，五个铜钱，给你一枚，老大那两枚……”狗蛋塞了一枚铜钱在喵喵手掌心，“你拿着，以后哥哥肯定给你更多的。”
喵喵揣着一个铜板捂在胸口：“我会好好藏着的。”
“嗯嗯。”狗蛋点点头，又悄悄瞥了袁潇一眼，而后红着脸递过两枚铜钱，“方才就想给、给袁公子了……”
袁潇坐在一边，低头看着掌心的两枚铜钱：“我也有？”他捻起两枚铜钱，任由它们在掌心中碰出清脆的声音。
狗蛋见状，笑了笑。又与喵喵说了一会儿，开口提出要回去。
袁潇将铜钱抛起，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不成。”
袁潇摇头拒绝。
现在就回去，明日他不就少了一个现成的理由去陆行川家里了？
这可绝对不行。
见狗蛋一脸忐忑的样子，袁潇只好说：“你弟弟想你了，你就在这陪他一晚，明日再回去。”
喵喵跑过来在袁潇的掌心上蹭了蹭，又眼巴巴地看着狗蛋，“哥哥~”
狗蛋看了看袁潇的眼睛，又看着弟弟，咬着牙点头，“好吧。”就这一日，应该不会连累喵喵。
翌日一早，天空泛起鱼肚白。
过了好一阵子，太阳光斜斜爬入店铺内，一匹流光溢彩的骏马在街市上掠过。
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没看一会儿，那马连同这马背上的哥儿就一块儿消失在眼前。
很快，二人一马就来到陆行川家里。
袁潇从马背上下来，院子中空无一人，他将狗蛋拎下来，“陆行川又去哪儿呢？”
“老大可能还未回来。”
狗蛋脚踩在地上，他见院子有些脏，跑去角落抓起扫帚开始扫地。
“是嘛。”袁潇将马栓好，脚步一转往里屋走去。
杂物房没人，灶房没人，房间门虚掩着……从门缝中一看，好像里头也没人。
袁潇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倏地想起上回他要进去，而陆行川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眼睛一转，心里实在好奇，只悄悄看一看，应该没什么吧。
他什么都不动。
“有没有人？没人回我，那我就进来了。”
陆行川闻声，立马抓住衣裳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有人，别进……”
话音未落，房门被猛然推开，袁潇看着明明不在屋里的陆行川突然出现在眼前。
且还是赤裸着上半身的那种。
“！！啊，你怎么在这儿？”
袁潇吓了一大跳，踉跄两步，直直朝着陆行川扑过去。
“啊——”
手掌与胸膛接触的那一刻，袁潇骤然失声。
温热的体温清晰地传至掌心，他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指尖下的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却像是按在一块柔软的面团上。
急促的心跳一声一声传来，震得他指尖发麻。
澡豆子的淡淡香味缭绕在鼻尖，袁潇愣愣地抬眸，恰好看到陆行川喉结滚动了一下。
“摸够了没有？”陆行川声音低哑。
袁潇后知后觉有些脸红，嘴上却理直气壮：“还没。”
都是定亲了，他摸摸怎么了！
他一个哥儿都没说什么，袁潇又揉了一把。
陆行川呼吸一窒，扣住袁潇手腕的指节猛得收紧，几乎要陷进皮肤里：“出去，不许摸了！”
袁潇顿时恼火：“你说不摸就……”袁潇对上了陆行川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翻涌着陌生的情绪。
“那就……先不摸。”
袁潇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出去。
陆行川仍站在原地，目光牢牢盯着那山紧闭的木门，惯常平静的眼底波澜丛生。许久后，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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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