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

　　谢合跟着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说：“那分开找？”
　　她耸了下肩上那个：“我俩一起，你俩一起？”
　　“嗯。”

　　见两人都没意见，谢合转身往门口走去。那里有一块找路用的导视牌，拂去上面的灰尘后，发现这楼一共有四层。

　　古时候四对应四象，是很吉利的数字。后来慢慢和“死”挂钩，常被误认为不吉利。
　　但其实只要稍微懂点，就知道这个数很吉利。

　　“共有四楼，”谢合说，“你们想去楼上还是就在一楼二楼找？”
　　楚昙偏过脸“咳”了一声，正想答话，就听谢合又说：“得了，两个病秧子，你俩楼下找找就行，我去楼上。”

　　“我不算……”屋里灰大，吴夺没忍住低咳一声，咳完就没话了。
　　这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煞白，和往脸上抹了腻子似的。谢合有点不放心，边走边回头说：“实在不行……等我楼上搜完下来陪你们一起找。”

　　“还是别了……”吴夺摇头说，“拖后腿这种事干一次就够了。”
　　楚昙没吱声。
　　等扛着“男人”的女人消失在视野后，不动声色地转过脸问：“她是谁？”

　　“寿衣店老板。”
　　楚昙：“……”

　　谢合能用柳条收傀，又能“养”那种东西，极致阴邪的玩意儿，竟然没有影响她半分。
　　傻子也能看出来她不是一家寿衣店老板那么简单。

　　“你看我像傻子么？”楚昙问。
　　吴夺愣了一下，很快就笑开：“和我一样，也是引秽物上路的，谢家谢合，以前一直住在门里，不怎么出来。”

　　答完转过去，看着楚昙问：“我们的身份都和你说了，所以……你是谁？”

　　楚昙本来想答，话到嘴边咽了咽，改成：“问那么多干什么？”
　　他转身就走：“抓紧找。”

　　吴夺笑了下，跟上去一间间找着。
　　“一楼都是空的，上二楼看看吧。”楚昙指指楼上。
　　“好。”

　　楼道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身后时不时响起一两声闷咳。楚昙抬手打开门，转头看到吴夺走过来问：“润喉糖还有么？”
　　说着就把手摊开了，好像料定他有。

　　楚昙闷着没吭，找出仅剩的那颗扔给他。
　　扔完就走。

　　他好像不大情愿？拆糖的动作一顿，很快就悟出来了——这人吃香火吃惯了，很少吃这些东西，所以……大概在护食？

　　楚昙不知道吴夺在想什么，在前面走得飞快。
　　大多房间都不用进去，外面扫一眼就走，唯独有一间，装修有点像是办公室，朝西那面墙靠着一排书柜。

　　“你看的什么？”吴夺不紧不慢地跟进来，目光往他手里扫去。
　　“家谱，傀的家谱。”楚昙抬起眼，半嘲不嘲的，“只见过有师承有传承的会立家谱，没见过傀也要立家谱。”

　　“我看看。”吴夺就着他拿家谱的手往后翻看。
　　搭在谱沿的指节屈起，手背绷了下，绽起淡青的脉络。

　　手上沾了不知什么药气，闻着有点苦。
　　怔愣间，看到那只手点了点家谱：“你看这……”

　　楚昙垂眼看去，上面就和普通的家谱一样，除了没写卒年，还多了一行小字。
　　每个傀下面都有这么一行小字，简短说明了傀哪里有问题。

　　比如线位错了，动作和傀主意图相反；又比如腰胯位置不嵌合，走路不稳……每个傀的问题都不一样，家谱上有名字的，都是做坏了的傀。

　　“这地方应该是扔傀的……”
　　楚昙：“家谱上记着的，有129个傀，要是都丢在这……为什么没有怨气？”

　　被做出来又抛弃，很容易滋养出深重的怨气，从而变成怨灵。

　　“去三楼看看？”
　　楚昙应了一声，把那本家谱卷起来塞进外套口袋。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怨气能开门么？”
　　“能。不过不是开，是撞。”

　　糖差不多吃干净了，正想摸出糖纸看一眼牌子，以后好放家里备着，就见前面那人突然刹住步子不走了。腿不挪也就算了，还转过来闷不作声地盯着他。
　　“怎么了？”
　　楚昙：“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见的鬼多？”吴夺说，“我们专门引鬼物上路的，它们太凶，什么都得懂点才行。”
　　正说着，谢合下来了。

　　楚昙听到有动静，扭头看一眼人，问：“怎么了？”
　　谢合：“楼上是商场，里面全是傀。”

　　楚昙一愣：“傀在卖东西？”
　　“那倒没有，”谢合摇了摇头，“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各自摊位前，我检查了三四个，手一碰到脖子头就掉了……看样子像被做坏的傀。”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吴夺顺手把楚昙口袋里的家谱扯出来，“你先看看这个。”
　　谢合低着头在翻家谱，没留神两人已经上楼了。

　　门开那一瞬，两人同时愣住。

　　商场里。
　　傀同样听到了动静，它们转过脸来，脸上挂着笑，只是笑得太完美了，嘴角两边的弧度像是用线吊着扯上去的，看着很诡异。

　　“说好的一动不动？”不想看那些诡异的傀，楚昙直接把门关上了。
　　“刚才没到时间，”他指了下商场门口的牌子，“你看这……”

　　营业时间：9：00～21：00
　　温馨提示：非营业时间请勿在此逗留

　　楚昙一眼扫过去：“……现在是营业时间了。”
　　“去逛逛？”吴夺问。
　　楚昙木着一张脸，戳在门口没动：“……等谢合一起。”

　　话音刚落，人就上来了。谢合看一眼两人，奇怪道：“怎么不进去？”
　　推开门那一刹，她和楚昙一个反应——
　　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我去。”
　　她缓了下，指着里面说：“这不就是恐怖谷效应吗？我昨晚玩手机还刷到恐怖谷了，今天就让我身临其境了？这就是我熬夜的福报？”
　　吴夺点点头：“你的福报有点特殊。”

　　谢合没话说。

　　“先一起逛逛？”楚昙率先拉开门走进去，声音低了些，“看有没有怨气。”
　　谢合一听就懂了：“用怨气撞门？”
　　“嗯。”

　　“129个傀，每个都有怨的话，确实能撞开这里，”谢合四下扫一眼，有点怀疑，“但我怎么闻着挺干净？”
　　楚昙：“我也没闻出哪里不对……”
　　吴夺：“上四楼看看。”

　　四楼。
　　三人边走边逛，也没怎么交流。

　　“我闻出来了。”
　　谢合突然刹住步子，扫一眼西侧那个柜台，低声说：“那个卖工艺品的傀身上有怨。”

　　吴夺总算来了点精神：“傀的后颈有个装齿轮的位置，一摁就倒，大概在……”
　　手指点在自己后颈某个位置上，然后说：“在这个位置，得有一个去逛她的柜台，一个望风，一个去摁，你们谁去摁？”

　　“她是女的，”楚昙别开脸说，“……谢合去摁吧。”
　　谢合：“这玩意儿有性别？”
　　吴夺：“做出来就有。”

　　谢合点点头，她正准备过去摁，脚刚抬起又收回来，看一眼大爷似的站那的两人。
　　“去买东西啊！不然我就直接去摁她？”

　　“哦对。”吴夺说，“忘了，抱歉。”
　　他还在抱歉，楚昙已经走出去几米远了。

　　柜台里的傀见有人来，也迎了上来，她走路一板一眼的，手臂该抬到哪个位置，脚该落到哪一处，像是提前用尺子量过。精准得可怕。

　　上半身没动，眼珠也没动，手却熟练地摸进柜台，找出一套……
　　画着油彩的套娃。

　　手指僵硬地动了动，把那些套娃拆开，又一一套回去，展示一遍后，用一双诡异里参杂着柔情的眼睛看向楚昙。
　　傀碰了碰他的手指，示意他也可以玩玩这个套娃。
　　“……”

　　楚昙配合地把娃娃一个个拆开，又一个个套上，动手套娃的时候，余光瞥见谢合无声无息进到了柜台里面。

　　她垂眼看向某处，眉心微微拧起来。
　　楚昙不清楚她看到了什么，但很快——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硬着想要把脖子转过去。

　　“这个多少钱？”楚昙突然问。
　　傀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谢合找准那个位置快速摁了下去。
　　柜台前的傀瞬间垮了下去。

　　“怎么了？”楚昙问。
　　谢合指指自己空了的右肩，说：“……柜台后面有他的脚印。”她忘性也大，要不是看到这个脚印，还想不起来“男人”似乎没在有一会儿了。

　　“你让他一个‘人’来找？”
　　谢合：“为了省时间。那会听到你俩在楼下说话，我就下来了，忘了叫他。”

　　“你们上来找的时候，还是非营业时间，”楚昙绕进柜台，“商场的牌子上写了，非营业时间请勿在此逗留，谁知道非营业时间会发生什么。”

　　“老鬼都活了两千岁了，应该没问题……”谢合想走，“我去找找，这个傀，你们来？”
　　楚昙“嗯”一声，说：“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行。”

　　谢合火急火燎地奔出柜台，片刻后，吴夺回来了。来了也没要人催，自觉用纸房相收好傀，收完才问：“去二楼？”
　　楚昙点点头。

　　往外走的时候，莫名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就好像所有的傀都盯过来了。
　　一转身，预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刚转回去，就看到吴夺跟着转过脸来。
　　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看什么？”楚昙明知故问道。
　　“感觉有视线在盯着我……”他轻描淡写地说，“一回头就没那种感觉了。”

　　“哦。”
　　哦完说：“我也是。”

　　两人都有点发毛，毕竟一菜菜一双……这么多傀一起来的话，真说不好谁输谁赢。
　　走出商场那一刹——
　　柜台后面那些傀同时转过头来，身子保持在柜台前没动，头来回旋转一圈，“嘎吱”一声。

　　有个傀的头掉了。
　　头滚了两圈，正好滚到门边，轻微的滚动声停止，两边嘴角吊着提起来。
　　笑得很完美。

　　“你刚才听到了吗？”楚昙问。
　　吴夺：“没，听到什么？”
　　“……”

　　他这时候就很羡慕吴夺的耳朵。
　　那么诡异的“嘎吱”声和傀头滚动闹出来的动静竟然半点没听到。
　　楚昙随手打开一间房门，说：“没……把傀放出来吧。”

　　放出来简单，难的是怎么激发傀的怨。
　　“念那个人的名字？”楚昙说，“把傀做出来又丢掉，有怨气也是冲他吧？”
　　“叫哪个名字？”

　　楚昙：“……忘了。”他名字太多，谁能记得住。
　　吴夺转到傀后面，这会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低着眼用指腹捻住后颈某个位置。
　　很快，傀醒了。

　　他抽回手，抽空看一眼工作制服上的名牌，声音幽幽的：“徐婉，还记得是谁把你流放到这的吗？你不怨吗……”
　　没反应。

　　片刻，傀转动着眼珠，朝楚昙比了个手势。
　　楚昙反应了会儿，明白了……
　　“她说什么？”

　　楚昙转过脸去，说：“她说柜台那个套娃三百五。”
　　“……有点贵。”声音幽幽道。
　　楚昙：“……”

　　他怀疑建这个商场就是为了镇压化解怨的。
　　商场可以用来给傀打发时间，让那些傀有事可做，慢慢消磨那些怨。
　　怨不成气候，也就出不去。

　　楚昙越想越烦，走出去想透透气，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偏那人察觉不到似的，也跟了上来。

　　“你干什么。”声音冷得要结冰。
　　吴夺：“我在想……为什么只有那个傀身上有怨，她那点怨哪来的？”

　　房间骤然传来一阵椅子倒地的刺耳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那个傀被悬丝吊着似的，动作间流畅许多，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两人赶紧追上去，刚追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昙下意识回头看去，谢合扛着“男人”回来了。

　　“男人”似乎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黑瞳比原先多出来一部分。
　　乍一看，和活人没什么太大差别。

　　就好像……
　　身上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怨！老鬼的怨被那些傀吸走大半！”谢合疾奔而来，语速飞快道，“那些傀也在收集怨，非营业时间请勿逗留是为了……收集怨！那些傀和我们一个目的……”
　　吴夺：“用怨气撞门。”
　　“对。”

　　楚昙揉揉眼，两声笑自喉咙滚出。
　　“笑什么？”吴夺问。
　　“想看徐家那位老太爷在看到这么多废傀一起出去后，”楚昙垂下手，眼尾弯成一道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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