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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婚服
婚期前半个月,贾家忽然来了一位据说是宝相寺的高僧。
高僧言道贾朵与戚风堂本是天作之合,奈何此月命犯凶煞,遭无形之物冲撞,强行成婚恐有不吉。
“大师,这这可如何是好?请柬可都发出去了呀。”贾夫人慌了神,急得团团转。
大师捻着胡须,闭目掐算片刻,缓缓道:“倒也有一破解之法,只需令千金在婚前暂离贾府,换个清净环境居住,避开此间煞气,劫数自解,婚后定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如此简单的破解之法,贾夫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要奉上丰厚谢仪。
那高僧早已得了藏春的好处,哪里肯收,只道是随缘而来,点化而去,更是飘然离去,此举愈发让贾夫人深信不疑。
事关女儿终身幸福,贾老爷听着也觉膈应,便随夫人一同登了戚家门商议此事。
宋明音本就笃信神佛,一听冲撞,凶煞不吉等字眼,心中骇然,连忙找来戚焕商议。
戚焕想起城外还有一处戚家闲置的清净祖宅,便顺势提议,“不如让朵丫头先搬去戚家祖宅小住些时日,那里远离尘嚣,正好应了大师清净之说,我再拨两个可靠的仆役过去伺候,待吉日一到,直接从祖宅发嫁便是。”
贾老爷夫妇觉得此法稳妥,当晚便将贾朵送进了那清幽的戚家祖宅,对外只称贾朵染了风寒不能见客。
阿石则扮作粗使马夫混了进去。
贾朵与阿石日日悬心吊胆,唯恐露出破绽,却又在恐惧和期待中忍不住缠绵。一来二去贾朵找回了曾经的绵绵情意,只盼着能彻底远走高飞的那日。
戚宅上下早已装点一新,廊下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库房里堆叠着备用的红绸红花,下人们更是忙着采买红枣、桂圆、花生等喜果,以及大婚所需的一应杂物。
戚风堂的大红婚服也裁制妥当,奶娘奉宋明音之命,捧着婚服要他试穿。
奶娘腿脚不便,步子走得慢,藏春见状主动上前接过那叠叠平整,绣工繁复的婚服,“奶娘,您去歇着,我去给哥哥送去试穿就好。”
“哎,还是二小姐细心,您可得让大少爷穿上身仔细试试呐,这个可万万不能糊弄的。”
奶娘对着藏春又是好一通嘱咐,藏春一一答应着。
戚风堂给市舶司王大人家儿媳做的那顶凤冠,只差最后一朵精巧的金丝牡丹。
“哥哥,先歇一会,试试衣裳吧。”藏春捧着婚服来到翠园的工房。
妹妹亲自送来,戚风堂自然配合,他解衣脱下身上的月白锦袍,藏春顺手接过,挂在旁边的黄檀木衣架上。
鲜艳夺目的婚服披上身,繁复的衣带,层叠的衣襟尚显松散,戚风堂正被一根束腰锦带难住。
藏春抿唇一笑,走到他的身前,头离他的胸膛不过咫尺之遥,戚风堂鼻尖温热的气息喷洒,有力的心跳跃动在她耳畔。
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藏春灵巧地为他系带整理。
“还是二妹妹手巧。”戚风堂舒展双臂,由她将衣料一寸寸抚平捋顺。
喜庆的大红,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藏春压下喉头难抑的酸涩,纤细的手指从他宽阔的肩膀抚过,最后落在他劲瘦的后腰,细细丈量尺寸。
在戚风堂略感异样前,她及时开口:“整体合身,只是…腰身处似乎略宽了两寸,收一收会更显挺拔。”
戚风堂身材颀长,肩宽腰窄本就是极好。
藏春垂着眼睫,眼底那颗小小的红痣在红衣的映衬下尤显艳丽,戚风堂恍神,险些又看错了意。
藏春让他脱下婚服好送去改,戚风堂依言照做。
“哥哥,”藏春叠着婚服,随意地提起,“我想再开一间铺子,你觉得如何?”
“好啊,”戚风堂不假思索,“是需要银钱周转,还是人手?”
“都不需要,”藏春的手指抚过婚服上凸起的金线刺绣,只觉得有些喇手,“我想开一间完全属于我自己的铺子,不用戚家的名头。”
“为何突然有此想法?”戚风堂察觉到她话里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郁。
“哥哥就要有嫂嫂了,”藏春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在戚家能全然依赖的人,似乎又少了一个呢。”
戚风堂当了真,眉头微蹙:“可是府里下人或是贾家那边,有人说什么闲话了?”他目光扫向一旁伺候的四敞。
四敞忍俊不禁,连忙道:“大少爷,您多虑了,二小姐这是跟您逗趣儿呢。”
藏春也顺势扬起一抹笑:“是啊哥哥,你要娶妻成家,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几日都兴奋得没睡好呢。”
铺子的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抱着叠好的婚服转身离去。
戚宅上下有条不紊地为婚仪忙碌,藏春却有意无意地避着宋明音和戚焕,每每看到他们筹备婚礼时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她便心中生愧。
变故的发生——是在贾家带着下人去往戚家祖宅的时候。
贾家按惯例去给贾朵送些日常用度和新添的首饰,贾夫人和随行的丫鬟这才发觉祖宅内室空空如也。
不仅贾朵不见了,连她贴身伺候的梅晚也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贾夫人瞬间慌了神,六神无主之下,心急火燎地领着人直奔戚家,要他们给个说法。
动静之大,惊动了整个戚宅。
除了腿脚不便的戚焕和留在房中照料他的藏春,喝了安神汤药早早睡下的幺儿没去,宋明音、戚风堂并一众仆妇全都聚到了前厅。
已经过去了许久都没有贾朵半点消息,贾夫人哭得帕子湿透:“我的朵儿,好好的人交给你们戚家照看,不过只有几日,怎么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宋明音强忍不快,劝慰道:“亲家母莫急,许是孩子贪玩,出去走走忘了时辰,一会儿就回来了。”
眼看夜色渐浓,戚风堂恐怕出事,果断提议:“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报官。”
身后的杜姨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凑近耳语:“大郎,姑娘家名节最是要紧,若贾家真想报官,何必先闹到我们府上?”这话点醒了戚风堂,贾家显然更顾忌女儿失踪可能引发的流言蜚语。
然而人命关天,戚风堂仍是坚持:“姨娘说得在理,但眼下寻人最是要紧,若贾夫人贾老爷担忧报官于贾朵妹妹名声有碍,我们便调集两家所有家丁伙计,一队人在城内各处仔细搜寻,另一队速去码头,城门等要道关口盘查拦截,务必先找到人再说。”
戚风堂说完便出去安排起家中的下人。
见他如此担当,贾老爷虽心急如焚也再无二话,连忙回府召集人手配合搜寻。
宋明音好心相劝却惹了一肚子气,看着贾夫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又不是不认路的小孩子了,也不知是真丢了,还是跟什么人跑了罢。”
此话一出,厅内霎时一静,众人心中都已隐隐划过这个念头,只是碍于情面,无人像宋明音这般心直口说出来。
藏春在戚焕房中,听着前院的喧嚷隐隐传来,指尖紧紧攥着帕子,下唇也添了一道细小的咬痕。
好不容易伺候戚焕喝下汤药,又强作镇定地陪他说了会儿话,直到他沉沉睡去。
她独自走出房门,看着夜半三更仍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片混乱的戚宅,身下的脚步也稍凌乱了些。
按这个时辰,贾朵和阿石应该早已逃离了,她早先安排柴五娘暗中跟随,护送他们安顿好后再回来报信,可眼看亥时的梆子声敲过一遍又一遍,角门约定好的老槐树下,依旧不见柴五娘的影子。
藏春心跳得厉害,生怕途中出了什么变故。既已做到了这一步,万万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一身香色的衣裙在浓重的夜色里几乎融为一体,只有裙摆被风吹得不时拂动,如同她此刻狂跳不安的心。
藏春焦躁的小幅踱步,来来回回踮脚看向如墨的远处。
终于在第二遍梆子声远远传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角门处。
“怎么样?”藏春箭步上前,带着难以抑制的急切。
“妥了,二小姐放心。”柴五娘气息未平,咽了一口唾沫,“我亲眼看着他们在乡下寻了个僻静小院儿,挨山傍田的,周围都是农户,贾小姐和阿石扮作是夫妻,已经安顿下来了,我一旁瞧着也觉稳妥得很。”
藏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戚贾两家人影不断,进进出出。柴五娘不能待太久,说完这紧要的几句也悄悄的回去了。
见她背影彻底消失在无边月色中,藏春终于能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迎着微凉晚风,她只觉口干舌燥。仰起头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心里是久违的松泛自在。
就在她心神稍定,转过身来的瞬间。
几步开外的月色清辉下,戚风堂不知已站立了多久,幽邃的目光穿透夜色,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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