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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一)
偌大的林府,一百来号人,此刻正凌乱凄惨地躺在地上,面色皆是苍白无血,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好似被老鼠吸干了精血。
叶西宁猛然拽住方澜的袖子,嗓音发紧:“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都死了?”
方澜的眉头深深皱着:“血尽而亡。”
林府灭门一案确有其事,只是当时鼠疫肆虐且生了疫鬼,当年查办此案的人便将其归为疫鬼伤人,草草了事,往后便一直被压着,几乎无人知晓。
难道设幻境之人跟林府有关?
未等他们上前查看,幻境之景再度轮换。
这应是一个门派,此次的主角是个正在挑水浇菜的半大孩子,一身粗布破烂衣裳打扮,脸上虽有些伤痕,倒也收掇的干干净净。
叶西宁认出了他:“这不是林府那个孩子吗?没想到他还活着,还拜入了仙门,但他看起来似乎过得并不好。”
以前的小林公子,头戴金玉贵冠,身着不菲锦衣,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露琼浆,打眼一看就是富贵家的公子。而现在的他却瘦的脱了相,脸上的富贵之气不再,走路的时候一步三摇晃,好似随时都会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但这只是他不幸中的一部分,之后出现的诸番景象任谁看了都会怒火连连,替他感到可怜与悲痛。
林木荣在林府惨遭灭门后,被过路的仙云门长老所救,长老看他天赋不错,便收他为徒,顺带消去了那一段令他痛苦不堪的记忆。
被抹去了记忆的林木荣刚开始在仙云门的日子还算快乐,只是后来因他表现太过出色,得到了宗主的青睐,竟受到不少同门的妒恨。
同门因他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日日找他的麻烦,不是欺侮打骂就是诬陷他做了什么坏事,偏他又是个老实心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告个状都不敢…...不对,他有次跟他师父说了,但被寥寥几句骂了回去。
因为那些人中以宗主之子张客为首,尽管是长老,也不敢得罪。
所以,他只能任人欺辱。
再后来,林木荣下山砍柴途中捡到了个小女孩,女孩无父无母无名无姓,也是个极可怜的人,他就央求长老收留了她。
女孩长得很可爱,走路时蹦蹦跳跳的,很爱吃胡萝卜,所以林木荣就管她叫阿萝。
阿萝很乖嘴也很甜,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粘着这个给了她家的哥哥。
小丫头经常搂着他的脖子,一口一个哥哥叫着,还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软糯糯的让林木荣的心都软化了。
他蹉跎数载,从未有人这样对他好过,彼时温暖如春的女孩就这样走进他的生活,带给他无尽的欢乐。
于是,春和景明,大地繁花灿烂。
他的生活再次充满了明媚与希望。
可是,偏是有人看不得他们高兴。
张客身为宗主之子,自幼在甜言蜜语、众星捧月中长大,仙云门内,谁见了他不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上句:少主吉人天相,实乃人中真龙!
人人畏惧他奉承他,不敢有半点得罪他的地方,但林木荣不一样,这人脑子好像缺根弦,嘴笨不会说好话讨好他就算了,还常常摆着一副高傲瞧不起人的样子,张客看了就来气。
更让他生气的是,林木荣这个下贱愚人,居然能得到阿萝这般可爱貌美女子的喜爱。于是,他便带着人闯进了柴房。
哥哥被师父叫去了,阿萝不便跟着,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呼哧呼哧洗着衣服。小丫头人不大,洗衣服倒是格外卖力。
她的眼睛亮亮的,浓密且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时,像蝴蝶扇飞的翅膀,阳光下看去,过分的好看。
张客狠狠吞咽着口水,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少女,心中的火气愈发旺盛。林木荣这个家伙,他凭什么?!
“呀!”
阿萝注意到门口的人,受惊似的喊了声:“你们来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虽然打不过你们,但也不许你们欺负我哥哥。”
张客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来,你过来,陪我们玩高兴了,我就保证,从今往后,再没有人敢动你哥哥一根手指。”
阿萝高兴地往前走了两步:“是真的吗?只要我陪你们玩,你们就不再欺负我哥哥了?”
张客阴恻恻笑着:“那是自然。”
他们不必大费周章地教训他了,因为他的死期就要到了!
阿萝这边还在傻呵呵幻想着自己帮了哥哥这么大一个忙,等他回来了可得给自己做顿全萝宴好好犒劳犒劳她。
她傻笑着,跟着张客他们出了门。
叶西宁看的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张客口中的‘玩’绝非阿萝想的那般单纯简单。
畜牲不如的东西!
他狠狠骂了句,仙界有他这种人在,简直有辱风骨名气。
再后来,夕阳西下,满身疲惫的林木荣终于拖着沉重的身子回来了。
只是这次,门口不再有阿萝迎接他的身影,他也未曾听到阿萝甜甜的呼唤,周围安静的诡异。
他还道阿萝调皮好玩,故意藏起来和他玩躲猫猫,便笑了笑,在不大的院子里转着找那个娇小的身影。
“阿萝,可要藏好了,要是被哥哥捉到了,可要挠你痒痒了。”语气宠溺,带着说不尽的温柔。
可是,他将整个院子转上了三圈都未发现阿萝的身影,右脚碰上了一物体,他低头一看,他的衣服还在盆里泡着,未用过的皂荚也被人扔到了地上。
“阿萝!”他快步跑出门外。
直觉告诉他,阿萝出事了。
他们不知道林木荣最后如何找到的阿萝,光影纵横交错间,明月爬上了枝头。
这是一处乱坟岗似的地方,
叶西宁眉头直跳,心里涌现出一股不恙的感觉,事到如今,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设此幻境之人的想法。
从林府灭门,到林木荣任人欺侮宰割,甚至护不住这世间仅剩的温存。
那人是要借此幻境向他们倾吐怨恨,要恶人被绳之以法、得到应有的下场——
他要复仇!
叶西宁一凛,转头看向方澜,方澜似乎明白他的想法,轻轻‘嗯’了声,嗓音极具威严:“真相大白后,如有冤屈,法神司必追查到底。”
叶西宁将手搭在方若天肩上:“好,有凌天君您出马,我放心。”
他们继续往下看。
林木荣在乱坟岗找到阿萝时已是三日后。
短短三日时间,原本阳光明媚的少年就像变了个人,林木荣从小受父母教诲,不管何时何地都要端正衣冠、不让污浊之物留身。
但此刻的他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上也不知沾了何处的污泥与鲜血,破了好几个洞,浑身上下都很糟糕,活像个路边乞讨的叫花子。
他狼狈不堪的很,几乎是连滚带爬过来的,偌大的乱坟岗,每天都有被扔过来的死尸。腐臭的气息裹着血腥气钻进鼻腔,他却像全然未闻,只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在高低错落的土堆与残肢间疯了似的扒找。
指尖被碎石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珠滴在黑褐色的泥土里,转眼就被吸干,他也只是胡乱抹一把,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阿萝怕黑,还怕夜晚山里吼叫的恶狼,睡前总要牢牢抱住林木荣的一只胳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央求他,“哥哥,外面好黑,阿萝好怕。呜呜,哥哥跟阿萝一起睡,不要走好不好?”
林木荣也想留下陪伴阿萝,但碍于阿萝是女孩子,他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道理,便蹲在阿萝的床前,握着她微凉的小手,一遍遍地讲山里精怪的故事。
那些故事都是他编的,怕她真的怕狼,便说山狼早被会发光的小鹿引去了别处,夜里只会有萤火虫提着灯笼来窗边守护她。
直到阿萝的呼吸变得匀长,睫毛在烛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才敢轻轻抽出手,替她掖好被角,轻声离开。
走时还不忘留一道门缝,让廊下的月光漏进去,铺成一条亮堂堂的路,好让她夜里醒了,能一眼看见他守在外面。
可现在,最怕黑的小姑娘却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尸堆中,被黑暗包围。
她怕极了恶狼,周边却有数不清的恶狼环饲。
林木荣再次用灵力击退围上来的恶狼,眼中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懊悔。
“阿萝……阿萝你在哪里……哥哥来找你了...”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喊一声,喉咙就像被刀片割一下,“哥哥错了,都是哥哥的错,哥哥该一直陪着你的……”
他找了许久,片刻也不曾放弃,直到脚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踉跄着栽倒,手掌按在一片冰凉柔软的布料上。
是阿萝常穿的那件月白襦裙。
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缓缓抬起头。
阿萝蜷缩在两座新坟的缝隙里,长发被污泥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双眼紧紧闭着,像是只是累了睡去。
可当林木荣瞧见她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浑身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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