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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这是在十一月初一发生的事。
十天以来,方明逸又生了次病,尹蝶兰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但眼里的担忧压不下去。
她说,她总担心他染上什么难治的病。她怕他死,也怕他难受。
方明逸很想说,不用担心,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不想瞒着尹蝶兰,只能委婉地表示:
并不乐观。
起初只是时常发烧。
再到后来的咽喉痛,恶心呕吐。
发热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一月之久,他瘦了一大圈,也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免疫力似乎越来越低。
他的生命好像在消逝。
而且,蝶兰说他瘦了,好多。
再加上持续发热,方明逸那个不好的猜想,又浮上来。
会不会是……
也是身为双性人的他会在意这些,在意跟性有关的,性病什么的都了解多一些,所以当初在学校学习这个板块的知识时,他学得用心。
他反反复复地把脉,他的猜想虽然无法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他不得不做这个打算。
今天,下雪了。
方明逸望着窗外的飘雪,有种莫名的直觉。
肺里有些冷痛,而屋外雪花飘扬,星星点点。
漳县竟然下雪了。
他还在漫无边际地想,蝶兰出了门,不知冷不冷,却突然头痛欲裂。
冥冥之中他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提示。
于是方明逸拿了纸笔算日子——
公历12月1日。
他呆愣了好久。
竟然对上了。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在告诉他答案:
曾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便发过烧,后来也时常高烧,想必是急症期;后来半年里,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如常,是免疫力下降的潜伏期。
而现在,怕是已经到病期了。
这是最正确的诊断。
方明逸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活着这么难。
眼眶酸涩通红,他再也撑不住,双唇抿紧发着颤。
老天爷,你一定要不放过我吗?
这命运真是…重若千钧。
“吱呀”一声门响,尹蝶兰回来了。
尹蝶兰拎着购置的物品回到家,看到的就是方明逸红着眼眶撑着木案,强撑着呼吸。
她连忙放下东西快步过去:“明逸?发生什么了?”
她蹲下身来看着方明逸的双眼,手抚上他的脸,心疼得紧。
方明逸看着眼前人的眼神,眼泪一瞬就决堤了。
世界上还有人这么在乎他呢,他却要走了。
他简直不忍心看他最亲爱的人。
尹蝶兰从没见过这样的他,难过,悲恸到崩溃。
可方明逸是不会崩溃的,出了什么事……
眼前,方明逸突然笑了,看向她的眼里含着泪,有好多不舍,有好多眷恋:
“蝶兰,今天是十二月一日。”
“全球艾滋病日?怎么……”
尹蝶兰突然怔愣。
“艾…艾滋?”
方明逸含着泪点头,他终于忍不住,抱住尹蝶兰无声地痛哭。
尹蝶兰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过来,眼眶瞬间红了。
方明逸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我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尹蝶兰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她为方明逸抹掉眼泪:“明逸,艾滋病在1981年才有记载,病毒从哪来?”
“…是ta。”
方明逸那个丧天良的舅舅。
“ta那时候就说,自己时日无多,如果他生的病是艾滋…一切都解释得通。”
尹蝶兰说不出话。
真的有这个可能。
而且,结合方明逸最近的身体状况,她是不愿信也得信。
“蝶兰,你知不知道…”方明逸抽泣着,抽身怀抱去看她的眼睛,“…双性人本来就活不长。”
他能那么快走出来被反复性侵的创伤,除了他心志坚韧之外,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生比别人短。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但一定快了,他已经22岁,而双性人活过30都是一道坎。
事实上,他们在降生后没有被杀死或弃养,已是万中无一。
所以他很珍爱他的生命,他只想过好这短暂的一生,不沉溺于过去的恐慌。
可现在,那一切噩梦的开端把他的以后也毁了。
方明逸的声音嘶哑,轻得不堪重负:
“你说,ta为什么…要把我的一生都毁掉。”
尹蝶兰抱紧了他,呼吸沉重,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么多年,她只哭过两次,一次是找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因为林秀一说的话。
另一次就是现在。
她双臂圈着方明逸瘦削的身体,只想尽全力留住这个人的性命,又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碎了一地。
他的一生……凭什么如此。
方明逸自从那天起,变得很消沉。
或者换个说法,是抑郁。
呼吸困难,心不在焉,总是容易出神。
尹蝶兰日日夜夜担心,但更多的是心痛,和无能为力。
现在的明逸很粘着她,他跟她同榻而眠不会再有任何不适,也可能是没力气了。
他只是会,静静地贴着她,有时会和她相拥入眠。
他的身体,那样形销骨立。
尹蝶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好。”
“我虽然很担心,但我相信,这还打不倒你。”
直到某一天,她慌了。
她看见他拿着刀。
那天她刚外出回到家,就看见方明逸拿着刀,背着身出神地站着。
明逸听见她害怕得踉跄了一下,转过身看她。
该怎么形容他那一眼。
是一片不舍而眷恋的大海。
突然,方明逸眼神变了,如梦初醒一般。
他猛地后退,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锐响。
方明逸喘着气,有些惊魂未定。
许久过后,当他再抬起头,眼里是好久不见的坚毅:
“你说得对。”
“这些,还打不倒我。”
他还是那个不会被击败的方明逸,眼里的光重新亮起:
“蝶兰,我要好好地活着。”
“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地爱你。”
尹蝶兰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逸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好好活着,好好爱你。”
方明逸走上前去,直视着他心爱的人,温柔而坚定:
“蝶兰,我该告诉你了。”
“我喜欢你。”
尹蝶兰愣愣地看着方明逸,她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
方明逸在等她的回答。
等到,他心里那点压不住的希冀快要自己熄灭时,尹蝶兰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有句话,那天就想跟你说。”
“你的真心,我万死不辜负。”
她说得那样坚定郑重,纯真诚挚。
“明逸,我也同样爱你。”
有话曾说,最珍惜生命的,就是差点失去生命的人。
生命,即使在飞快消逝,也还有很多很多天,值得去怀念、去期待、去感受,好如海里的浮光,那样绚烂澄澈。
那是一段最幸福的日子吗?
这个冬天是不阴冷的,是寒风雪炉里心动情动的,是依偎袒露的,是总有期盼的。
他们在十一月看雪,腊月赏梅,待正月春节。
某天,说起开心的事,尹蝶兰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肩,看着他笑得英气,方明逸侧过头,忍不住吻了她嘴角。
这是表明心意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尹蝶兰愣住一瞬,然后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执境数值:百分之三十八。
某天,尹蝶兰试穿了方明逸做的衣服,两人看着都特别喜欢。
天冷了,警服不能再穿,两人牵着手去成衣铺买了厚的衣物,躺在家门口的雪里闹做一团。
执境数值:百分之五十六。
某天,他们偶遇了郝夫人,将府上孩子一事告知,郝夫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他们放出来了。
她还带来了大娘的孩子,孩子长得白白胖胖,戴了个漂亮的长命锁。
执境数值:百分之七十一。
某天,他们听郝夫人说,漳县每年春节都祭河神,热闹又隆重。
还没过年,年味已经浓了起来,家街小巷,都给孩子做上新衣了。
执境数值:百分之八十九。
初雪明明只有一天,却好像下了整年,晶莹珍贵,这是一段难得的,安逸温暖的时光。
天上的雪啊,永远飘下去吧。你们降临在南国,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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