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萤火

　　周云凡拖着行李箱走出伦斯特城星港机场的到达大厅，英格兰德冬日的寒风裹挟着细碎雪花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湿冷气息。她的红色围巾在风中轻轻飘扬。

　　人群中，瑟琳娜的身影格外醒目——金色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亮蓝的眼眸清澈如晴空，含着温暖笑意望向她。

　　比起周洛一那双灰蓝色眼睛的沉静与疏离，瑟琳娜的眼神像是一汪澄澈的湖水，温柔而包容。

　　周云凡第一次见到她，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她快步走上前，略带腼腆地开口：“瑟琳娜阿姨？”

　　瑟琳娜笑着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来到英格兰德，云凡。”
　　她的中文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却格外亲切。

　　瑟琳娜一边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边随手接过行李箱，动作自然，带着几分欣赏。

　　她陪着周云凡完成入学手续，一路来到英格伍德医学院的宿舍楼。老式的红砖建筑，窗框上爬满常春藤，透着伦斯特特有的古典韵味。

　　推开房门，两个室友正在整理行李。见她们进来，抬头露出礼貌却略显疏远的微笑。

　　瑟琳娜用流利的英文自我介绍：“嗨,姑娘们！我是瑟琳娜，云凡的母亲，很高兴见到你们！”

　　室友们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这对“母女”，微笑着点了点头。气氛虽不冷淡，却带着一份谨慎的疏离，和周云凡想象中热情洋溢的西方人不太一样。

　　瑟琳娜拉着她坐到床边，低声说：“在这儿，有个‘妈妈’的身份，别人就不敢轻易欺负你。不过私下里，就喊我Serena吧，洛一也是这么叫的。”她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她轻轻点头：“谢谢你，Serena。”

　　夜幕降临，宿舍楼外飘着细雪。她坐在小书桌前，翻阅着全英文的课本，还未完全习惯。

　　手机亮起，是夏阳打过来的微信电话。

　　“我的女朋友今天跟新室友相处的怎么样？”夏阳的声音多少有些肉麻，但她听了很开心。

　　“嗯……”她思索了一会儿说到：“有三个室友，都是英格兰人，对我挺客气的，感觉多少有些隔阂，跟我印象中的西方人不太一样。”

　　“网上看到的，只不过是媒体想让你看到的，真实的环境和人文，还是需要我们自身去体会和感受才真切。慢慢相处，及时相处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交换生就一年的时间，不用太在意同学之间的关系，你以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来就可以了。”

　　“嗯……”周云凡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每天伦斯特城月亮上升的时候，周云凡总能准时接到夏阳的电话。

　　可忙碌的全英文教学模式，让她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但她又不想将这些情绪化作牢骚全部扔给夏阳，因此自己小心翼翼的隐忍着。

　　随后的一些日子里，夏阳总是温柔又熟悉的声音，问着关于伦斯特城市的风景，英格伍德医学院的校园环境，是否有跟杭澜大学一样的校园活动，询问她是否跟同学相处的愉快，是否能吸收课堂的内容，是否适应了那边的环境等等。

　　她永远是回应着好的部分，没有说，自己在小组分组时又一次被最后指定入组，队友讨论时几乎没有看她一眼，她的发言像一滴水落进湖心，没有人听，也没有人回应。

　　她也没跟夏阳提过，那天她提了个优化方案被冷淡打断，对方语气里的不耐像一道冷风钻进骨缝里，让她说不出话。

　　她也不曾说过，她整整一节课都在试图集中注意力，却总被自己心底反复浮现的那句“你不属于这里”击碎。

　　即使夏阳日复一日温柔的关心着她：“感觉你的声音听着有点累？”

　　但她仍然是笑容勉强的回应：“昨天没睡好，可能是倒时差还没完全调过来。”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所“理想中的医学院”；但她几个越来，都没曾将自己对夏阳的思念说出口。

　　那句“我也想你”，从未说给夏阳听。

　　一个月后，课堂上展开了一场关于急救伦理的开放式讨论。

　　这是周云凡最熟悉的领域。她熬夜准备数据，心跳微微加快，举手发言：“我认为社区急救系统能够显著提升救援效率。”

　　她说得流畅而自信，却没注意到，她用了一个错误的词——“significant”而非“significantly”。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笑。

　　艾玛——金发碧眼、口音地道的本地学生，她捂嘴笑着：“哦，你的意思是 significantly 吧？你这英文，还是得再好好学习学习。”

　　教授皱眉纠正语法，但没有制止笑声。

　　她脸颊泛红，强撑着平稳的语调，继续没说完的结论：“我的数据表明，在亚洲社区中，社区急救体系能将反应时间缩短30%以上。”

　　艾玛却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瞧她那较劲的模样，挺无趣的不是吗？！”

　　午餐时间，她试图坐到艾玛那桌，想要询问她为何认为自己较劲又无趣，她问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没想到对方却立马起身，笑着说：“当然可以，你坐吧，我们正好要走了。”

　　餐盘的热气在她眼前升腾模糊，她咬紧嘴唇，转身走向角落。

　　那里除了几张空桌，安静无声。

　　她坐下时，突然想念杭澜大学时，谭莹对她的高声呼喊“萤火，快来这边”；也想念邵深深偷偷塞给她的奶酪包；更想念在舞团训练，偶尔才会回一次宿舍的沈木之。

　　而现在，只有语言的隔阂、文化的冷漠和种族的微妙距离，像一道道隐形的墙，把她堵在这个世界边缘。

　　那天晚上，她盯着宿舍天花板发呆。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自己缓慢的呼吸。
　　她最终还是拨通了夏阳的电话。

　　视频接通时，他眉眼间仍是熟悉的温柔，也多了几分担忧：“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好？”

　　她轻声：“挺好的，别担心。”

　　“课程还跟得上吗？”

　　她顿了顿，回答的简单而短促：“嗯，勉强能跟得。”

　　夏阳察觉了异样，声音放轻：“可你看起来有点累，还有点……不太开心。”

　　她转开视线：“可能是还没完全适应这边的节奏……”

　　“云凡，如果你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的。”

　　她嘴角轻轻一扬，却像被钉住一样，笑意僵在脸上：“没有啊，我没事，你别想多了。”

　　夏阳犹豫了片刻，电话那头传来呼唤声：“夏阳，你还去不去了？”

　　他回头应了一句，又转回来对她说：“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那……我晚点再找你聊，好吗？”

　　她点头：“嗯。”

　　通话结束，手机黑屏倒映出她的脸，像隔着雾看另一个人。

　　她在等夏阳猜出她的遭遇，可夏阳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想要他的安慰，还是只是想让他看穿她的逞强。

　　但他，选择了“晚点聊”。

　　她缩进被窝，背对窗，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进枕头，直到她睡着，也没有等来夏阳的电话。

　　正午，英格伍德医学院的校园被冬日阳光温柔笼罩，红砖宿舍楼前的草坪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周云凡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握着一杯没喝完的热咖啡。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周洛一”的名字。

　　她皱了皱眉，按下接听键，语气明显带着一丝不耐烦：“干嘛？”

　　“怎么这么凶？”电话那头传来他一贯吊儿郎当的声音，“难道是打断你等夏阳的电话了？”

　　“没有。”她脚步一顿，转身走向草坪。

　　阳光洒在她的红围巾上，有些刺眼。电话里隐约传来成翰唱民谣的声音，她没好气地问：“你又在泡吧？”

　　“嗯，今天没事干，到MOON BAR听成翰唱歌。”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周云凡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没正经事做？除了抽烟喝酒就是泡酒吧，能不能好好学习？你在国外那几年到底学了什么？除了那一身陋习，还学了点用的吗？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考上的杭澜大学，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将来毕业了怎么办？不考研也罢，最起码得拿毕业证吧？医师证也得考吧？医院招工，你得考上吧？”

　　周洛一听她一顿猛批，倒是没生气，反而带着几分调侃：“说完了？”

　　见她没反应，他又补充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努力？你凭什么觉得我整天泡酒吧？你怎么能断定我考不上？周云凡，有时候你得收敛一点你那高傲的态度，学学怎么跟人平等相处。”

　　他的语气依旧冷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痛她：“你就是太骄傲了，杭澜那帮人把你宠坏了，让你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

　　周云凡沉默了片刻，忽然爆发：“可我明明专业成绩是班里最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被人冷嘲热讽！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英格兰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难道放学后三五成群地出去嗨才是人生的意义？”

　　周洛一轻轻叹了口气：“周云凡，请纠正你的发言，你说英格兰德人是他们，不包括我。”

　　“你也是！”周云凡的声音有些软了下来。

　　她有些疲惫的质问：“你打电话来到底是干嘛的？就是为了跟我吵架？”

　　“讲讲道理大姐，我是单方面挨骂，我哪敢跟您吵架啊。”他故作无辜。

　　周云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叹气：“抱歉……我不该对你发火。”

　　“哦？把我痛骂一顿，一句抱歉就了事了？”周洛一的声音有些欠欠的。

　　“那你想怎样？”

　　“没想到你离家后变得这么拽，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个懂礼的萤火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你这样挺好。”周洛一声音淡淡，“有点脾气挺好。把你这股劲儿用在那些招惹你的人身上，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周云凡显然有些反应过来了。

　　“挂了，喝酒去了。”不等她问完，周洛一自顾自的挂断了电话。

　　周云凡站在原地，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她郁结的情绪却奇异地开始消散。

　　MOON BAR里，成翰递给周洛一一杯酒：“何必呢？你关心她就直说嘛，干嘛非得刺激她。她一个人在国外，被孤立又受排挤，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周洛一手指微颤地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白雾，眼神复杂：“安慰她不是我的事。她要渴望温柔的安慰，那就等夏阳去安慰。”

　　次日清晨，英格伍德医学院的女生宿舍楼下，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带着湿冷的草木气息。周云凡的耳机里放着英语口语课程，走出宿舍，准备去晨跑。

　　抬头的一瞬，她愣住了——

　　不远处，晨雾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呢大衣，身旁跟着一个行李箱，脸上带着一抹温暖的笑。

　　是夏阳。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心跳猛地加速。她摘下耳机，朝他飞奔过去，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喜：“夏阳？！你……你怎么在这儿？！”

　　夏阳张开双臂，笑得温柔：“我想你了，想见你了！”

　　周云凡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所有的委屈、孤独、思念在这一刻爆发。她埋在他胸口，泪水打湿了他的大衣，哽咽着说：“我……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我觉得在这里好孤单……”

　　夏阳轻轻拍着她的背。

　　“夏阳……”周云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夏阳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掌心温暖地包住她的脸：“我在。”

　　周云凡破涕为笑，紧紧握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她轻声说：“对不起，夏阳，前段时间对你那么冷淡。”

　　夏阳笑着摸摸她的头：“我懂，不用道歉。”

　　此时，升起的初阳给英格兰德的晨雾都染上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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