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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五月至六月,Y市的气象转圜,暴雨一场场接连不断下到一日前才停。
文女士小心地避开路上绿砖花纹间隐藏的污物,来到小区入口,一些老人正用竹竿打下来没成熟的野果子吃,一些椭圆形的树叶也被不小心地打落,散发出幽暗的柠檬清香。
选科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文女士的儿子意外地选择了理科,据文女士所知,除了小三科,那里面可有他最讨厌的物理。
不过,文女士和丈夫没有干预他的选择,自从和沈老叔重新建立起联系以来,文女士一直想着沈健雅的事情。
健雅的父亲铺路这么多,最终也未必能够知道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不然,健雅也不会从高中时清爽的少年模样,变得风流成性,在留下没有名分的孩子后,不负责任地撒手人寰。
文女士感慨良多。
沈叔也许对沈健雅疏于管教,但他在名为太人和的商业帝国中,却是以事无巨细亲自上阵而闻名。
沈健雅年幼丧母,沈彦多年来也从没有传出过续弦再娶的绯闻,这足以说明他并非绝情,但他对孩子的感情是怎样表达出来的呢?
或许沈健雅并未感受到父亲的关心,才走上歧路。
正因如此,文女士愈发觉得心中不适。
沈彦信守诺言,在上次谈话后的第二天,就安排了专车接送魏轩宇上下学。
看儿子每天刚下学回来兴致盎然的样子,肯定是太人和集团的豪车接送,给他带来了莫大的虚荣心满足。
这样久了不好,但文女士还是没说什么,她的心中也有些许愧疚,文女士家的经济水平不算好,能够花钱住到学校附近已经是勉强,所以,其他的开支就不免拮据很多。
她有时在太人和集团作为挂名的员工坐在办公室里时,也考虑过,是应该正式重回工作了。
就算不愿意靠关系赖在太人和集团的大厦,也该去附近的美容店帮忙,或是做店里的小时工,那也是一笔钱嘛。
像今天一样,从太人和集团大厦坐公交车回来,文女士的身影汇入下班的人群中,虽然忙碌,心中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打开房门,文女士才发现儿子早回家了。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要期末考了,我不晚自习,就早点回了。”
“是重新分班分科前最后一场考试了吧。”
“嗯嗯,妈,你过来的路上没遇到沈伯伯吗?”
“没有啊。”
“这样的话,他跟我说,妈你可以去前面银湖广场的渔火欢饭店找他,他应该已经过去那里了。”
“他今天来送你了吗?”
“是的呀,他说,会坐车在外面小区里等一会儿,你回来得太晚,就先过去渔火欢饭店啦。”
文女士意识到,上次和沈叔那段长谈的结果,也许要水落石出了。
“那好,你在这等你爸回家,晚饭还没有说起呢。那之前你好好学习,别看电视!”
快到夏初,傍晚却格外清爽,沿海的台风刮不到Y市市区这里,但也给逐渐炎热的街道上了一剂清凉药。
夕阳映照着银湖旁人头攒动的广场,瑰丽的黄昏景色与云彩,让文女士也感慨起时间给人世间带来的变化之大。
退休的老婆婆们,有钱有闲的一些,如今总很早地聚集起来跳广场舞,文女士费力地从这些云团一样的人群中穿过,来到渔火欢饭店。
沈彦预订的,毫无意外是靠湖的大落地窗雅座,由服务员指引,文女士穿过一条由玻璃组成的透明甬道,伴微风轻轻拂动银湖水面,在这儿,湖上的景致一览无余。
“文姐儿,你来了。”
文女士推开门,发觉沈叔旁还坐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唉,沈叔好,这位是?”
“我本来想前一天打个电话和你约个时间来说。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择日不如撞日,就自作主张约了今天。”
“这位是当年负责城建局案件的刑事警察,你叫他石队长就好,他已经退休啦!”
“唉,叫什么队长,都退休啦,叫我老石头就行。”
男人摆手说道。
“石队长,幸会。”
沈彦的风格就是如此,什么事情安排得都非常突然,这名姓石的中年男子,身材结实,国字形方脸,的确看上去很有警察的风貌。
“哪里,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我听沈彦说起你,文女士,你真是了不起。”
“唉?”
沈彦笑着示意文女士坐下。
“我们慢慢聊,距离吃晚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主要是,老石他明天就要和家人去云南旅游,有一周多都会找不到人,我才抓紧约了这顿饭啊。”
“如果时间不是这么赶,也可以再多缓缓。”
方脸男人的眉毛粗大,说起话来,嘴唇的动作很大,文女士认为,他应该是一个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之人。
“文姐儿,你上次说的事情,石队长都知道了,他是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介绍的,是模范警官了。是不是?老石,你还获过好多次单位的奖了吧。”
“别别,我担不起这些。刑侦的事得是靠团队做的,一个局里好多个部门,中间化验,走访,搜查,哪个队员不比我干得多?”
说完这些,他转头马上和文女士接洽:
“这次是时候赶得不好,我确实正巧是马上要去旅游了,因为我孙子他们要放暑假了嘛,小学放得早。另外一个之前我的同事没有早退,还在局里干事情呢,他姓林,今天总归是聊不了多少,万一不行,我让他过来帮忙也可以。其实,我是真难说模范了,也有愧疚呵,就像这个案子,最后还不是变成个悬案,我也早早受伤退休了。”
单从外表上,看不出来这个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身形强壮的男人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过,警察这个工作很危险,文女士猜想,说不定是什么看不出来的内伤。
文女士也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要推翻过去案件警方做好的结论,势必会影响到当年涉及到的所有人。
不过文女士并无此意,她正想怎么说比较好,沈彦发话了。
“我想,当年的情况还是复杂一些,毕竟有那个事情啊。天灾面前,总还是以大事为重。08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本意其实就是帮确认一下孩子的生母身份,不会有什么的。”
沈彦董事长不愧是见惯了这些官场职场运作的商人,他很识趣地接话。
“不过,悬案的意思是说?”
“嗯,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破啊,文女士。嗳,我还是和沈董事长一起叫你文姐儿好了——我也是H县的,不过和你们不在一个镇,这么叫顺口。”
“真是巧了。”
“有什么巧的,上世纪,那儿的年轻人回村回镇哪里有什么事情做啊。就比如说我儿子,一毕业就不包分配了,还不得回城市里面打工,我也是兜兜转转到这里来干活,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嘞。”
“不过,还真是要再夸几句才好,你怎么查到这么多事情的。沈董事长跟我讲,你告诉他那些事,房子里女租客煤气中毒死掉的案子,一般人可了解不到这么多内情。”
“你,是专门帮人调查东西的?这工作明面上不许做,背地里还是有一些,但像是你这样式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我不是专门做那种事情的,您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有点空,四处跑来跑去,问到一点东西,不过您看,还是要找到您帮忙呀!”
“那也好吧,我说正事,你都了解到那个程度了,我也只说一些你查不到的细节吧。”
石队长讲话的声音瞬间低沉下来。
“几个证人,应该是没有人说谎。他们当年在笔录时候说的话,和你现在了解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他们可能没提到,就是08年城建局小区还是装了几个监控摄像头的。进每个楼之前都会有一个摄像,那时根据他们保安队长的说法,几个单元楼下的摄像头太久没有更换,也没有安全维护的人去查,一直晾在那儿。”
“画质不清楚倒没关系,最不巧的是,二单元那个摄像头当年刚好在前几天地震的时候弄烂了。”
“08年那会儿,别说是这种小区啦,就我们局里修东西都慢呢,所以就啥也没拍到。”
“前后大门的两个摄像头倒是好的,但只拍到人大概的身形,样子拍不见,因为在小区,看背影的话,小区住户大概都能认识进出的人是谁,又不是大桥下面的棚户,一般都是有个正经工作的。”
“那个女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我们一组的人是调了监控,从案发前后一周都去看了。”
“除了邻居说的,和她一起进房间的男人,就没有更多可疑的人了。”
“二单元上下就那间房的屋主和邻居对那个女人有一点印象,其他人最多知道有个打扮平常就很夸张的女人,值班的保安晓得,那女租客经常不是正常的时间出去工作,所以也不会仔细看,那一天也是一样,包括同行的男人也是。”
“不过,根据他们的说法,她平时都没有带人回家过,连个朋友也没有。她也不是每天都会回家,那一天跟她同行的男人,算第一次有同伴跟着一起进来。他并不是住户,所以被要求登记名字在访客簿上。除了戴了一顶鸭舌帽,上衣是蓝色的,和衣服相比较的话,那个男人的长相反而没人有肯定的印象了——那种帽子就是会把人的脸变得很昏暗。”
“这男人登记的名字你也查到了吧,叫吴当,这个名字很大众化,本来是不好查,还好电话那一栏他没有填空号,用留下来的手机号查找到的这个吴当也确有其人。”
“但是,那时候那个吴当根本不可能去犯罪。”
“为什么?”
“因为,这个吴当是M县人,是在县城里长大,当时他去偷别人的东西,是个惯犯,被关在拘留所里面,不可能跑到这儿来犯下杀人案的。”
“案发前几个月他就进去啦,城建局小区里面女租客死掉的时间里面,他没有作案的可能。”
“那就是有人冒用吴当的身份,这个跟女租客一起进来的男的,用假名登记,很可能是凶手吧。”
文女士很自然地从王念蓉身份的借用也想到这个男人的身份问题。
“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我们一搞清楚吴当的身份被人冒用了,就晓得大概率是伪造身份去杀人的样子。不过这个女租客她刚好旁边有一户人家也看到他们上楼回房,好像是一个姓欧阳的主妇吧,她的证词实在是奇怪,这个你也知道了。如果男人离开的时候,那个女人并没有死,他就没有什么作案的可能。”
“那个女人的身体被发现的时候,直接对着煤气胶管,除非有人进到屋子里面把她先弄晕,再把胶管对准她的嘴巴鼻子,不然,是无法让她以那种方式中毒死掉的。"
“和她一起进房间的男的,他的身份也难搞,因为他毕竟也是晚上最后见到她的人,我们本来想说找到他,看作为证人能不能提供更多消息。”
“结果他登记用的身份和手机号查到的人,不可能去犯罪,也不可能当天晚上出现在小区里。”
“再去查那个男人从小区走到外面之后的路,我们是想说能不能找到他家住在哪,结果城建局小区从前门出去的这一段路,08年有一个工地在装修,距离大门最近的那一条马路被他们那个工地的机器挡住,监控就相当于没用似的。没有监控记录,就算他真是犯人,也找不到了,因为从那个被挡住的视角,可以从街对面的一个老校区拐到立交桥。再往下查就没用了,08年那时,摄像头是什么情况你都知道,不是所有路段都会设置,就算设置了也会显示模糊,视野也有杂物挡掉去了。”
“所以那个男的从小区出来之后去哪里了,就根本查不到,这一条线就断了。但是,那个姓欧阳的主妇的证词里面,可以知道女租客到男人走之前,还活得好好的。”
“进出小区的人查了一个遍,交警那边也是在找人,不断地找,找不到。既然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没有办法犯案,也没别的嫌疑人,我们就只能说是暂时那么下结论了。”
石队长耸了耸肩。
如此一来,登记为“王念蓉”的女租客之死,当年似乎只能以定性为自杀事件结案。
而这个结论完全是靠欧阳太太的证词,危险地悬挂在08年紧张的空气里。
“比起查一个女的自杀死了的案子,08年嘛,文姐儿,你也知道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做。靠她身上的身份证,联系到她家人,她的家人也拎得清,不做纠缠,事情马上就过去啦。”
“您还记得这个女租客最后被查出来是叫什么?”
“她呀,我印象中...”
石队长皱眉似乎使劲回忆着。
“啊!迟杨莉吧。”
他把字在智能手机上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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