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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北方人
临近傍晚时,我正在城中名胜戴胜楼边上的茶馆喝茶。一手撸着茶馆收养的三花大肥猫,另一只手刷着手机,看见微信上冒出一个小红点通知。
那位赵礼表哥终于有空搭理我了。他听说我现在就在宜浔,提出晚上要请我吃饭。正中我的下怀。
我看看他发过来的地址,顺手在手机导航上查了一下,离戴胜楼也不远,我走着过去就来得及。我赶紧应了声好,把盖碗里剩下的恩施玉露一口气干了。茶馆老板在帘子后面看我,眉头拧得紧紧的,像在看牛嚼牡丹。
三花大肥猫跟着我走了半段路,眼看着我没回头的意思,摇摇尾巴,又跑回了茶馆的院墙里。
赵礼约的地方是一家会所。他让我跟里面的人报他的名字,服务员把我领到临水的一间雅室里,拉上了竹骨的纸拉门。地上铺着榻榻米,正对门的另一边是庭院,里面布置着枯山水。
我有些不以为然。宜浔明明是中国得不能再中国的地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日里日气。
赵礼来的时候我起身和他问好。出乎我的意料,他看上去比蓝松还年轻几岁。身材瘦削,但是能看得出来有锻炼的痕迹,不是刻意从健身房里练的,就是平常的行当需要动用体力。但看他的衣着和约来的地方,又不像是单纯靠体力活找营生的人。
我妈以前跟宜浔的表亲没什么来往,我就更是对他们一无所知。现在面对着赵礼,我只能任由自己的猜测一个个浮起,再一个个地暂时摆在一边。
最要紧的那个问题,我尚且不知道如何才能平顺地、自然地问出口。只好先客客气气地陪着笑,一口口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热茶,任赵礼点了几道他显然已经很熟悉的菜。
等菜间隙,赵礼开腔了:“蓝浔是吧,我就这么叫你了,你不介意吧?我应该是比你大两三岁。怎么想到来宜浔玩儿?”
爸娶了媳妇儿后妈在家给我穿小鞋什么的,当然不能现在说。我随便扯了个理由,说正在给自己gap year,工作累了,出来换换心情。
赵礼点点头。我试探着问:“表哥在这边做什么工作?”
“比不上蓝松,也就是自己瞎忙点小生意。”
这话说得云遮雾绕,我看看赵礼的眉眼,那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后的坦然。他不想和我说实话。
“其实我下午去给太姥姥太姥爷扫墓了,早就该多回来看看的,家里长辈的事都要表哥你们操心,我和我哥也挺过意不去的。”我瞎扯着,把话题引到那座墓碑上去,“欸,我看见边上还有一座碑,也是表哥你买的地块啊?”
赵礼的神情一顿,眼神从我脸上风一样掠过,他把盛着生鱼片的船碟朝我推了推:“别客气,多吃点。”
我夹起鱼片浸在化开了芥末的酱油里,筷子抵在上面半天没动,等着赵礼的回复。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我。
“哦,正好碰上管理员,好像是说两块墓地都要续费了,还是什么来着,我也没听仔细。管理员知道我是墓主亲戚,就跟我提了一嘴。”
对不起了管理员大爷。
“旁边那碑是我立的。嗐,其实就是个空的墓地,里面没放骨灰,就是个念想。”赵礼说着搁下筷子,“你怎么对那个感兴趣?”
“我看见那上面写的出生年月跟我差不多,觉得挺可惜的,这不是跟表哥闲着没事儿聊聊天嘛。”我硬着头皮把话往下聊,也不知道赵礼信不信我的鬼话。
“对了,蓝浔你也是95年生人,属猪的,对吧?”
我点点头。
那片生鱼片已经被泡成褐色了,我把它拎出来塞进嘴里,一股强烈的芥末味直接冲向脑仁儿。挺好的,我现在就需要这种灵台清明的感觉。
赵礼顿了顿,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个是我前女友,挺可惜,年纪轻轻就不在了。”
“是……怎么走的呀?”
“自|杀。”赵礼放下茶杯,瓷杯磕了桌沿儿,发出当的一声。
挺刺耳。
我想过生病和意外两种可能,却没想到这一条路。
见我神情诧异,赵礼苦笑一下,他捏着杯子的指节处有点发白。
提起茶壶给两只杯子里各自又倒了些茶,赵礼接着说:“她是北方人,性子刚烈,也是太年轻了,遇到那样的事儿接受不了,就走了绝路。”
北方人,和谢春风一样。
“什么事儿呀?就值当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我俩分开以后,她回了她家那边,有一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人都哭迷糊了,说她哥把她给强|奸了。其实这怎么能是她的错呢,也是想不开。”
犹如五雷轰顶,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表情。
“表哥,你有你前女友照片吗?我觉得她太可惜了。想看看她的样子,下次去扫墓的时候,也和她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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