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都能好在春天

　　盎然的春意往往会在不经意之间席卷大地。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的功夫，街边的花就纷纷绽开了笑靥，向世界宣告全新的生命力。大阪是一个绿化工程做的非常到位的城市，不管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旁、高楼林立的办公区，还是熙熙攘攘的人民广场，到处都是泛着新绿的柳树、梧桐和万年青，因而即使在一片喧闹中，游客依旧能窥到独属于春天的清新气息。

　　冰织羊在休息了将近四个月后，就向青年队提出了归队申请。冰织夫妇对他这个举动又惊诧又感动，他们已经做好冰织羊放弃足球的准备了，甚至已经开始寻思，如果冰织羊选择别的职业，他们能用哪些方式为冰织羊铺路。但他们没想到，冰织羊兜兜转转，还是选择了足球。冰织夫妇得知冰织羊的这个决定后，拥抱了他好久。他们依旧送上了祝福，只是这次还多了一个附加条件：如果冰织羊坚持不下去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冰织家的大门永远为冰织羊敞开，等待冰织羊回到他们重新打造的温暖港湾。

　　青年队的教练和队友们听说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天才前锋”冰织羊即将要回来的时候，则是一片欢呼——毕竟冰织羊的硬性天赋和纸面实力摆在那里，他过去就是大部分人倾心仰慕的对象，如今他即将华丽回归，这件事的杀伤力一点儿都不比留洋的白月光归国的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所以等到冰织羊再度出现在青年队的训练场上时，他感受到的竟是许久未体验过的热情——

　　“冰织，欢迎回来！”

　　“呜啊啊啊啊啊冰织君，我好想你啊啊啊啊啊！！你知道吗，没有你在的这些日子，我都没有什么值得学习和赶超的目标了！！”

　　“是啊，冰织，我听说你这次是从死神的手里挣脱出来回到人间的，你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坚强……”

　　“真的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啊！”

　　“oi，你怎么吟上诗了？”

　　“不行嘛？！”

　　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冰织羊发自内心感到温暖。这是他自从罹患抑郁症以来，第一次这么贪恋人间烟火气。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爱着自己。

　　只是看到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多人围绕着自己的大场面，冰织羊不免有些害羞，良久，他一个眼刀甩给正在旁边抱臂观看此情此景的乌旅人，用唇语问道：

　　“你安排的？”

　　乌旅人懂了他的意思，眼神中流露出无辜。

　　这次真不关他的事儿啊。

　　冰织羊归队一周后，青年队开启了每年例行的春季合宿。合宿的地点每年都有变化，不过清一色地全都会落址关东地区——理由是，关东地区和关西地区的文明差异很大，和怀揣着不同文化理念的运动员交流，并对他们的哲学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球队大有裨益。

　　冰织羊对于这次的合宿期待不已。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病痛还是对他网开了一面，能够让他赶上合宿的时机。其实合宿的地点对他而言一点儿都不重要，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就是合宿这件事情能让他和乌旅人相处的时间更久。

　　这次合宿的地点很快就公布了——神奈川·镰仓的海边足球场。这个消息一经公布，全队上上下下欢呼雀跃——毕竟他们只是一群热血方刚的少年，在他们的年纪，总是向往着广阔的星辰大海。只有一个人例外——乌旅人听到合宿地点公布之后，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海这么情有独钟啊喂！

　　冰织羊觉得乌旅人如此反应非常可爱，于是他借着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坏笑着轻轻肘击了以下乌旅人的胸脯：

　　“恭喜你啊乌君，中头彩了。”

　　乌旅人看到冰织羊居然能露出这种表情，觉得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但他还是配合着冰织羊换上一张臭脸，用手指点了点冰织羊的鼻子：

　　“坏羊。”

　　合宿的日子如约而至，冰织羊告别父母，随队伍一起前往神奈川。临行前，冰织夫妇为冰织羊打包了一大箱物什。除了要换洗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冰织羊喜欢的游戏机、零食、药物，甚至连冰织羊房间里的抱枕都给他塞进去了，这就导致冰织羊的行李比其他队友的要大很多。但冰织羊一点也不觉得行李沉重，因为他这次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爱，父母的支持与理解，以及冰织羊自己对于所选择道路的坚定，让冰织羊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对抗世界的底气增加了一分又一分。

　　毕竟关东和关西的五支球队融合在了一起，合宿的训练强度理所当然的要比平时在青年队的要更大些。平板支撑一次要五分钟，折返跑和梯形训练增加到了20次/组，传球的精准度练习贯穿了日常训练的一半，阵型转换练习因为糅合了不同的球队，毫无默契可言，因而一次次打乱重来……这样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不少资历尚浅的球员叫苦连天，就连老练的俱乐部钉子户都要发出一两声埋怨。可是冰织羊却从头到尾坚持了下来，甚至可以说甘之如饴。他只要想到还能和乌旅人奋战在同一片绿茵场，就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万物生长的春日，也是负面情绪滋生的巨大温床。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冰织羊受不了身上汗水带给他的粘腻，于是决定去洗个澡。冰织羊和乌旅人住一个寝室，而他们这次恰好被幸运女神温柔地眷顾，抽中了唯一一个拥有独立浴室的单间，这样他们就能错开高峰期，而获得相当自由的洗澡时间。只是冰织羊怎么都没想到，幸运女神的这次眷顾救了他的命。

　　趁着冰织羊洗澡的空隙，乌旅人觉得还有些余力，便去附近的健身房做了三组体能训练。可等他回来之后，却发现浴室的灯还亮着，里面还传来不疾不徐的流水声。而此时，距离冰织羊进入浴室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喂，非凡，你还没洗完吗？”乌旅人怕冰织羊呆在温度较高的浴室太久而缺氧，于是试探性地拍了拍浴室的门。

　　没有回应，只有水流声还在继续演奏着哀伤的挽歌。

　　“冰织？你洗完了吗？”乌旅人拧动门把手，结果发现门意料之中被反锁了，“再不出来就泡浮囊了！”

　　依旧没有回应。

　　“冰织？冰织？”

　　“羊！”

　　乌旅人情急之下，叫出了冰织羊的名字。他利用他强劲的手臂和腿部力量，用力踹打着浴室门，那扇可怜的门经不起乌旅人这么折腾，随着门锁断裂的“咔哒”一声无奈地开了，眼前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却让乌旅人全身发抖：

　　冰织羊并没有洗澡，他甚至连训练服都没脱，就这么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缩在浴缸的角落。他将莲蓬头打开，任由温热的水流把他全身打湿，而他自己，则头晕目眩、心慌气喘，还止不住地流眼泪*。

　　“羊！”乌旅人赶忙冲上前关掉花洒，让自己也进入浴缸，蹲在冰织羊面前，伸出双臂让冰织羊投入自己的怀抱。“羊，没事了，没事了……”

　　“……乌……君……”冰织羊窝在乌旅人的怀里抽噎了好久，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微弱喑哑的声音，“我好难受……”

　　“难受就哭，别憋着，我在，没事的。”乌旅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冰织羊的脊背，感受着他突出来的骨头，强烈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没事……我不久前刚刚吐了一次，没事了，缓缓就好了，之前也会这样……没事的，我没事……”冰织羊的呼吸依旧急促。乌旅人为了防止他过度呼吸，干脆就把他的脸埋进了自己的肩窝里，任由冰织羊头发上的水渍和控制不住的眼泪把自己的衣服濡湿。

　　全身都在颤抖，怎么可能没事啊，笨蛋冰织羊。

　　蓦地，乌旅人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篇推文——春天是精神疾病的高发期。

　　医学研究表明，春天的光照时长、气温变化以及气压波动等自然因素，会对人体的内分泌系统和神经系统产生影响。褪黑素和血清素等神经递质的分泌失衡，简直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一系列生理变化，从而导致情绪波动加剧。放在冰织羊这种抑郁症患者身上，影响会被进一步放大，发病也并不奇怪。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乌旅人也做不了太多，只能陪着冰织羊一起把眼下这段难熬的时光硬捱过去。

　　冰织羊的内心只是感冒了，打了几个喷嚏，只要给予他温暖的环境，总会好的。樱花已经进入了它的花期，将绚烂的粉色无私地报以滋养它的大地，春草正在顽强地顶开狭窄的石缝，用蓬勃的新绿彰显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和煦的春光会泽被大千世界的每一隅，微暖的轻风会平等地掠过每一个向阳的生灵，甚至是那些阴沉的乌云，也在酝酿着润物的甘霖。那些糟糕的日子总会过去，未来永远在前方向他们释放着光明。

　　“羊。”乌旅人再次操起了不常见的温柔声线，用手规律地安抚着冰织羊背部的每一寸神经，“春天真是个磨人的季节，但努力和它对抗的你，怎么样都很好。一直以来，辛苦了。放肆地哭一场吧，然后去睡个好觉。”

　　冰织羊听到乌旅人的这句话，像是收到了重要的指令，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从眼眶喷涌而出。他终于哭出了声音，哭到声嘶力竭，哭到肝肠寸断，仿佛要把积压了太久的该死的抑郁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倾倒出来，再让它们随着浴室的水流入下水道，永远消失不见。

　　两人就这样在浴缸里抱了好久好久。乌旅人感受着怀中的人哭声逐渐停止，呼吸慢慢地归于平静。羊，你只是心灵暂时淋了场春雨，春雨过后万物必定复苏，等微风为你拨云见日的时候，所有的新芽都在为你生长。所以，虽然春天很糟糕，但我还是想祝你，祝我们，都能被春天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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